“汪汪，汪汪汪……”深咖色小狗的歡喜叫聲是淇每天放學回家的期待。她蹲下解開鞋帶，小狗溫熱潮濕的舌頭摩挲著她的臉。

    “哈哈哈，仔仔別鬧。”淇想要抱住名為“仔仔”的小狗，小狗上竄下蹦，脫離了她的手臂，又圍繞在淇的身邊，好不活潑。這時候仔仔突然發現了什么——陌生人！淇的后面站著一個不認識的女孩，烏黑的眼睛里充滿驚喜又有些害怕。“嗚——嗚嗷！”仔仔就要撲上去嗅嗅她的氣味。

    “哎！這是我的新同學。” 淇笑著拉起女孩的手，摸摸仔仔身上柔軟的卷毛。

    這時候淇的媽媽，穿著長裙的高高的女人，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新同學啊，你好。”女人溫柔地笑著。女孩眼中的害怕消散了，她親切地揉著仔仔的脖頸，抬起頭露出笑容：“阿姨好。”

    淇的爸爸總在剛做好晚餐的時候回來，仔仔也是歡喜的撲上去，抱著男人的腿。每一個家里的人與仔仔說話的時候，像是在與一個人說話，而不是小狗。他們會很認真地看著仔仔的雙眼……

    晚餐很好吃。羊排、玉米濃湯、芝士蛋糕……仔仔在飯桌下轉悠著，時而蹭蹭主人的腳，討點東西吃。

    “嘴饞啊。” 淇的媽媽夾起一塊排骨放在仔仔前面，肉的甜蜜香味充斥了仔仔的鼻腔，很快他吃完了。他發現女孩在偷偷地瞧著她，掩飾不住的好奇與喜愛。仔仔很高興，主人的新同學喜歡自己。

    淇嘻嘻哈哈地送走了同學。仔仔珍珠一樣的大眼睛跟隨著他的小主人，良久。仔仔以為，他的主人永遠會這樣快樂下去。

    淇是一個微胖的女孩子，戴著紅框的眼鏡，中分的留海總是快樂的跳躍。她喜歡畫畫，從小學到現在已經有幾十張畫作。她追動漫，總是因為動漫中的情節或者心理感受而靜靜的落淚，不過回到現實就會立馬開心起來。淇是很熱鬧很快活的女孩子，是很快樂很幸福的女孩子。

    仔仔以為，而且希望，他的主人能夠這樣永遠快樂下去。

    小狗的愿望沒有實現。

    歡樂的暑假過去了大半。初二，啊，要開學了啊。每天與仔仔一起玩耍的時間，一起在夢里說悄悄話的時間，過得這么快。

    開學的日子。淇迫不及待的想見見兩個月沒有見的同學們。仔仔突然意識到什么——某種日子結束了，主人不能天天留在家里。

    他活蹦亂跳地跑到門口，抱住淇的腿，扒住淇的鞋子，不讓她系鞋帶。

    淇棕褐色的眼睛與仔仔珍珠一樣的大眼睛對視，良久。

    “仔仔，我要上學去了。現在不是暑假啦，開學了，我要遲到啦。”

    仔仔知道。他當然知道，所以他才不讓淇走。他不甘心地叫喚，依依不舍的松了蹄子，溫柔地蹭著校褲深藍色的布料。

    那上面有淇的味道。

    “媽媽，走啦！仔仔拜拜！” 淇笑了。只是單單看她笑，大家都知道淇是很熱鬧很快活的女孩子，是很快樂很幸福的女孩子。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循著夕陽，踏著破碎的陽光，淇走到了樓下。媽媽還是像以往那樣，穿著長裙，站在窗臺上迎接她。

    每天放學，淇的媽媽都會在窗臺望著淇回家的方向。這個高高的女人，就這樣送走一個又一個的黃昏。長裙隨風飄揚，染上風的顏色。黑夜，咬破了白晝的唇，將一抹血色灑在鋪滿霞云的天空。這時候的天空好似祭臺，又悲又美。女人的頭發與裙擺也舞動著，沾上天空的紅色。淇望著的窗臺上媽媽，加速了腳步。

    女人眼中的紅色流動得那么快。

    淇沒有察覺到什么。

    目前為止，她還是像仔仔希望的那樣，快樂而幸福。

    開門。淇沒有聽到仔仔的叫聲。咦？仔仔該不會是睡著了吧？或者爸爸提前回來，帶他散步去了？

    淇疑惑地放下書包。女人從陽臺走進了屋子，靜靜地看著淇。

    “媽媽，仔仔呢？” 淇把作業從書包里拿出來。

    沉默。

    女人走進了廚房，搗弄著食物。淇終于感到不對了，走到廚房門口，追問道：“怎么了？”

    沉默。還是沉默。

    “沒－什－么” 女人終于吐出了這幾個音節，不過就像是在喉嚨里發出來的。淇心焦地走來走去：媽媽沒有說實話！

    她最后還是決定再問一次：“媽媽，仔仔去哪里了。我要去找他。”

    女人渾身一震，菜刀忽然懸住。淇奪下菜刀。她有些擔心。

    “仔仔……” 女人竟然笑了出來，不過看上去更像是哭，“他－被車－撞了。”女人的聲音小到她自己都聽不見。因為她不敢再說一遍，這殘酷的真相。

    “什么？”

    “仔仔被車撞死了！”女人吼了出來。

    “哈？”淇異常的平靜，她走回沙發上坐下，像是聽了一個不好笑的玩笑一樣悶悶不樂。“媽，我要找仔仔。你快說啊。”

    “仔仔今天下午被車撞了。”女人恢復了平靜，走到一個箱子面前，打開了蓋子。

    淇緩緩的起身。她嘟囔著：“你在說什么啊……”她突然捂住了嘴。

    仔仔？

    仔仔還是原來的仔仔。仔仔棕褐色的卷毛還是原來的卷毛。仔仔黑色珍珠一樣的大眼睛——還是原來的大眼睛。只是那兩只大眼睛是那么黑，像無盡的深淵，充滿了太多期待。

    “仔仔？”淇的眼皮在顫抖。

    “媽！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淇跳了起來，媽媽卻已經倚靠在墻角抽泣。

    怎么會？怎么會……昨天不是還頑皮地叼走了我的鞋子嘛？晚上吃飯時不是還在飯桌地下轉悠嘛？早上不是還扒住我的腳不讓我走嘛？三年的伙伴，就這樣消失！？“仔仔，你在跟我玩游戲，對不對？！現在游戲結束了，你還不快點跳出來，今天不讓你吃骨頭！”淇的聲音盡量保持平靜，雙手抓著盒子的邊緣卻不住的顫抖。淇的媽媽拉開了她。

    “仔仔？”淇的眼里沒有了淚水，空洞洞的。

    仔仔的兩只大眼睛是那么黑，像無盡的深淵，充滿了太多期待。他最后一次睜著眼睛，仿佛，仿佛最后一次凝視他的小主人，似乎在說：說好的呢？永遠快樂下去？

    淇的媽媽蹲下，長裙鋪了一地。她背過臉去，輕輕的，輕輕地合上仔仔的眼瞼。

    沒有淚水。

    “司機呢？”淇像是在嗚咽。

    “沒找到。”淇的媽媽阻止了淇繼續說下去，“已經打好電話了，待會我開車送仔仔去火葬場。”說著便又過去忙碌。淇緩緩走上樓梯，撿起仔仔平常玩的球，里面的鈴鐺叮當作響。她向遠處一扔，卻沒有看到深咖色的小東西撒著歡快的蹄子，去撿那個球。

    于是那個球滾了幾下，便孤零零地躺在木地板上。

    淇不敢回憶。她默默地收拾仔仔喜歡的東西：塑料骨頭、毛絨玩具，鈴鐺……她搬著一箱東西走下樓梯，媽媽已經準備出門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淇的眼里空洞洞的，她輕輕將這些仔仔喜歡的東西，一個一個，放在他的身邊——仔仔還是原來的仔仔。仔仔棕褐色的卷毛還是原來的卷毛。只是再也不能去撿那個滾起來會叮當作響的球了。

    于是那個球便也靜靜地陪著他，被送入溫暖的紅色的火焰，化成灰燼。

    淇的媽媽只帶回了一小盒骨灰。

    走在深沉的夜色里，街邊的路燈那么不真實，冷冷地照著人心很涼。“你說，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淇問著她身旁的女生，女生的眼睛烏黑，什么也沒說。前幾天，她才知道開學時看到的那個仔仔，一個月前已經化為灰燼。女生看著淇，這幾天她發現了淇藏在內心最終的秘密，那么黑暗，那么寒冷。她正想著，如何才能回答這個深刻的問題。

    然而淇卻自問自答起來了：“如果說人活著是為了享受快樂，那么痛苦與悲傷也要連同著一起‘享受’嗎？顯然，悲的東西在人生中要更多一些。”她停頓了一下，望向街邊的路燈。那么不真實，冷冷地照著人心很涼。“那么，人活著是為了什么呢？”

    身旁的女生故作輕松：“老師肯定會說，活著是為了對世界作出貢獻啦。”

    “呵呵，是啊，將自己犧牲出去，對自己有什么好處呢？從貢獻中能獲得快樂是嗎？那么人活著不還是為了享受快樂嗎。”淇笑了笑，“再說了，對世界作出貢獻，在乎的是別人的感受，別人會在乎你嗎？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淇走得很慢，因為沒有了回家的期待。

    “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路燈灑下清冷的光輝，算是回答。

    兩個月后。淇媽媽的生日，爸爸帶回來的禮物，在盒子里活蹦亂跳著。打開盒子，里面的深咖色小生命撲了出來，趴在媽媽的懷里，用溫熱潮濕的小舌頭摩挲著媽媽的下巴。媽媽笑得很開心。淇回到家中也很開心。

    似乎家里好久沒這么輕松過了。這只生日禮物，取名為：仔仔。

    眼睛烏黑的女生再一次來到淇的家中。似乎一切和原來一樣。

    晚餐很好吃。羊排、玉米濃湯、芝士蛋糕……仔仔在飯桌下轉悠著，時而蹭蹭主人的腳，討點東西吃。“嘴饞啊。”淇的媽媽夾起一塊排骨放在仔仔前面，肉的甜蜜香味充斥了仔仔的鼻腔，他很快吃完了。他發現女孩在偷偷地瞧著她，掩飾不住的好奇與喜愛。仔仔很高興，主人的好朋友喜歡自己。

    冥冥之中，仔仔好像聽到一個聲音在說：小主人永遠會這樣快樂下去的。仔仔也覺得，他的小主人一定會的。

    淇是很熱鬧很快活的女孩子，是很快樂很幸福的女孩子。從前是，現在也一直是。

    最后一個學期的寒假。全班都知道了淇要出國上學的消息。讓全班填了同學錄，淇對這班級還有許多留戀。大家印象里的淇是那樣熱鬧快活，總是笑得沒心沒肺的。大家都是舍不得她的。

    下學期淇就要離開了，不能與大家一起共度最后的六月。眼睛烏黑的女生，沒有在同學錄上寫太多。她長久地看著淇的眼睛，仿佛，仿佛在說：像你這樣快活的女孩子，在國外一定會很快交到好朋友的。你一定要幸福啊，不要再去想那些活著為了什么的問題了，讓我很為難呢。淇，你要相信，你一定會永遠這樣快樂下去的。女生微笑。

    兩年后女生已經高二。偶然的一個夏夜，去樓下翻郵件的時候，翻到了熟悉的笑臉——淇！女生捧著兩張明信片，如獲至寶。一張是淇與她的外國朋友們開心地在海灘上玩耍，另一張是淇親昵地與仔仔親嘴。兩張的背面都寫著：“我很快樂。”

    一滴，兩滴。女生想：我為什么會哭呢？因為眼睛烏黑的女生很感動，她對著明信片咬耳朵道：“嗯，一定要幸福啊，我們大家，都惦記著那個熱鬧快活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