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她大抵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初一的時候，大家剛互相認識，也不怎么說話。苑開始也是這樣的。不過班上有個帥氣的男生，總是靦腆著小白臉，她還有幾個女生就和他打成一片了，好像已經認識了幾年似的。

    初中第一次月考，她十幾名的成績，挺不錯。她大抵也是個上進的女孩子。

    軍訓以前，女生們表面上都是很融洽的。軍訓分配房間的時候，因為大房間不夠住了，一些女生被分配到了老師的專用房間，卻發現人數比床位多了一個。大家決定猜拳選出離開的人。

    該承認這是一條莫名其妙的導火線。

    苑離開了，但這是一個錯誤。原因只是一個女生被選出來卻不肯走，苑卻自告奮勇，提著行李，離開了房間。

    女生們面面相覷。她大抵也是個善良的女孩子。

    但女生們卻認為，這樣的人做作而矯情，裝出來的樣子。但也許是女生們想多了。

    苑不知道。苑的眼睛是清澈的，明亮的，至少現在仍是。

    下學期。苑沒有變，她和那個小白臉鬧得挺好。看起來她總是很熱鬧，但都是她一個人單調的熱鬧。她沒有真正的朋友。這種狀況越來越明顯，女生有時候背地里會指指點點，男生也暗地里有些煩厭。她找不到自己的同類，扎不了堆。表面熱鬧下面她并不受歡迎，她是知道的。

    她是知道的吧。

    但她對每個人都很熱情很友好，她大抵也是個寬容的女孩子。

    初二了。大家總算是混得很熟了，認識了五六年的感覺也不為過。苑拉直了頭發，扎起馬尾長長的到了腰部，走起路來頭發直挺挺地搖擺著。

    “很漂亮。” “謝謝。” “要多久才能到你這么長啊？” “不是很長時間，兩年大概就可以了。”她晃了晃馬尾，有些不自然地笑。雖然在回答，但她的雙眼總是渙散地望著遠方的。

    苑走過的地方，總是有人讓出一條道來的，她靠近，別人也是要稍稍躲避的。苑一定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因為大家也都不知道。沒有人知道為什么要躲著她。沒有人知道，但總是要稍稍避著她的。

    她不知道，或者裝作不知道。她嬉笑怒罵，像開學的時候一樣。

    有些人已經議論開來了：“她怎么老這樣啊，老是把校服外套的衣擺圈得高高的，卻不曉得去買一件小的。” “誰知道，不會是沒有錢吧？” 這時候苑搖晃著直挺挺的馬尾，留海蓋過眼睫，又高高地卷著校服外套的衣擺走過來了，她們只是看了她一眼。苑大方地露出白牙齒向她們笑。苑走了之后，有些人哧哧地笑，有些人嘆了口氣，遠遠地望著苑的背影。

    下學期。一個香水味濃重，燙著暗紅色尾卷發的學姐走進音樂教室。同學們都遠遠地避著，苑也一樣稍稍避著。

    只是她看著學姐，有些若有所思。

    “她是留級生哦。本來她現在應該上初三的，可能是留了處分或者考試沒及格才被留下來的。”“啊？那為什么分到我們班？”“不知道……”同學們都遠遠地避著，他們都不好意思說——其實他們對這位與眾不同的學姐，懷有另一種感覺。

    于是體育課就經常看到學姐和苑在一起了。學姐人其實很好，不像剛開始看上去那樣難以接受。她暗紅的卷發松散地用一個深色的藍色蝴蝶結夾住，大大的眼睛總是彎彎的像在笑。陽光將她們兩個人的睫毛照成銀白色，很美好。

    苑好似找到了同類？真的是這樣的嗎？

    有時候面對學姐成熟深刻的提問，苑晃了晃馬尾，有些不自然地笑。

    三防過后。學姐將她那頭暗紅的卷發剪掉了，黑色的鍋蓋很是顯眼，頭頂梳成小辮子往后攏，走路時在陽光下一跳一跳的。苑，佩服她的勇氣。全班大概也是很佩服的，說實話，大家也喜歡有個性的學姐。

    學姐從容老練的笑。

    只是她看著苑，有些若有所思。

    苑大概是沒有把心放在學習上，成績一直在退步，從初一的十幾名到二十多，再將近倒數。

    學姐看著她的時候，也許在想：你是走了我以前的老路了吧。

    但苑看到男生還是會開心的笑，她遇到不會的題還是會積極去問老師，她原諒一切私底下不好聽的議論。

    她真的是一個可愛、上進、善良而且寬容的女孩子。

    她暫且是一個可愛、上進、善良而且寬容的女孩子。

    暑假過后。學姐走了，苑也沒來上學。

    開學考之后，苑回來了。她搖晃著直挺挺的馬尾，直視前方走進了教室。好像仍是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吧？只是她的眼睛好象不再清澈，不再明亮。

    大家都看著她。

    有人向她問好，大概是覺得上學期有些對不住她。苑有些驚訝的笑，她坐回座位，她四處張望。

    “學姐這學期轉去廣西了。”

    苑看著同桌，又驚訝的笑，然而之后訥訥地渙散著雙眼望向遠方。午后唯一的一縷陽光照在苑的身上，長長的直發呈現出柔和的黃褐色。灰塵在她的瞳孔前漂浮，像空氣中的精靈。

    有一天苑又消失了，大家沒有發現，只是在體育課老師點名的時候有些茫然的說一聲：“噢！她又沒來。”“沒來上學還是不上體育課呀？”“沒來上學。”之后大家假裝絲毫不在意似的，便各做各的了。

    下課后，班長一臉黯然地從辦公室走出來。

    “苑離家出走了。”“啊？不是吧？” “可不是，暑假離家出走一個月了。現在又了。”班長說得不自然。這些內容肯定是班主任告訴班長要她去處理的，大家知道她不能再說下去。

    后來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了苑暑假在她男朋友家里住了一個月，而且現在也沒來上學。

    只有一個女生還傻傻地問：“苑不是發燒請病假了嗎？”

    這時候大家只是看她一眼，不予是否。

    讓大家吃驚的是，第一次月考前幾天，她回來了。苑一定很難受，因為大家看她的眼光，就像看一個病毒。

    沒有人問她任何事情。幾天后，月考成績下來了，苑倒數。班主任只是有些惋惜地說：“缺了好多節課啊。下次加油吧。”

    苑晃了晃馬尾，有些不自然地笑。她的眼睛更加黯淡。

    一個從前和她比較好的男生問起她，她還是像以前那樣，面對男生，露出白牙齒只會笑。男生問：“那你究竟是為什么沒有來啊。”“有點事……”看起來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哦，好吧。下次月考你要超過我哦。”男生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她收起笑容：“嗯。”

    只有她自己知道，沒有下次了。

    從那天后，苑就沒有再來。她就像蒸發了一樣，誰也不會輕易提起她。就算是偶地翻到她的作業本，上面是她的字體，她的名字，大家也只是會輕輕地說一句：“哦，是苑的呀。”

    換座位的時候，面對那個空蕩蕩的位置，大家也只是假裝無所謂地隨著小組搬走罷了。

    因為大家都以為她只不過暫時有些轉不過彎來罷了。畢竟她曾經大抵還是個可愛、上進、善良而且寬容的女孩子。

    可是有一個女生說出了真正的消息。大概是苑沒來上學的一個星期左右吧，那個女生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天中午我的手機被我媽拿走了。苑Q我的，她說她又離家出走了。”“你媽知道這件事？” “嗯。”“然后呢？”“我是后來才知道的。我媽說她問苑還回不回來。”“那苑怎么說的？”“苑說她不會回來了。”“永遠？”“她不會回到我們班了？”

    “嗯。”

    苑說她不會回來了。

    或者，她回不來了。

    本來好像還沒有什么人記起她。這個消息像一顆小石頭驚動了平靜的水面，幾乎別的班也在議論紛紛：

    “她暑假住男朋友家，這次還是嗎？” “她爸媽不管她嗎？”“肯定是管不住啦。” “我前幾天遇到她和她男朋友走在路上，好像要去玩的樣子。”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苑已經工作了。”……這些碎語都是大家見面時候隨意調侃幾句，然后就散了的。

    誰也沒發現那天后苑的座位已經被搬走了。有些人即使發現，好像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

    只是每當點學號的時候要是點到她的號，全班會大聲說：“是苑！”

    “聽說她爸媽鬧離婚，所以她才離家出走。” “啊，我知道了，因為她覺得她家沒有什么值得留戀了，而跟她男朋友在一起更開心些，所以選擇放逐自己。”“嘖嘖……所謂的**？” “別這樣說人家好不好……” “她可能在家里找不到的幸福，就去男朋友那里找啊。”……

    也許是傳到班主任耳里了。

    那一天她步履沉重地走上講臺，微蹙著眉頭，低聲道：“苑的事情，希望大家不要再說了。”全班這才知道班主任已經為這件事操透了心。

    于是大家就真的不會再說了。

    頂多無意間翻出苑的作業本，上面是她的字體，她的名字，大家也只是會輕輕地說一句：“哦，是苑的呀。”

    然后她就漸漸被淡忘在大家腦海中了。

    但大家內心深處，總應該有個女孩子，晃著直挺挺的馬尾，露出白牙齒在開心的笑。大家終究會記得的吧，畢竟苑曾經是這樣一個可愛、上進、善良而且寬容的女孩子……

    全班人都知道苑退學了。在兩個星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