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殘花碎池中月 三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6-08-18 14:12 字數:2756
這城市的天空在郁結了數日的陰云之后,就仿佛失了丈夫又被人騙盡錢財的**,終是到了抑不住滿心傷痛的時候,儼然嚎啕痛哭一般的落下這年入春以來的第一場暴雨。
這天夜晚,卓依伶于不能安寢的睡夢中醒來,聽見那玻璃窗上儼然撒豆一樣的雨聲,于是下了床來,披了件睡袍行至窗邊,看著窗戶的玻璃上已然匯聚如滴的水霧。這時的她忽然又想起了陳瑾軒,她記得許多年前也有過一個這樣的夜晚,那時的窗外也是落著冰冷的寒雨,只是那時的窗里,有陳瑾軒陪著她用食指在結了水霧的玻璃上胡亂的涂鴉。盡管那已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時間久遠得可能就連那曾經陪她涂鴉的人都忘了,但卓依伶如今想來,卻覺著那仿佛近得就發生在昨日。她知道,這不過是因為她還沒有將她與陳瑾軒的過去忘掉,她也沒有將陳瑾軒于心里放下。雖然她已決心要將那一切都釋懷,但她卻依然沒能做到。總會有這樣不眠的夜晚讓她想起與陳瑾軒過去的那些點點滴滴,直教她仿佛已然淡定的心重又因他泛起片片的漣漪。
就在她懷著滿心的惆悵回到那張溫暖的床上去時,禁不住一個受寒的噴嚏就令她又想起此前陳子曦說起陳瑾軒病了的事。她覺著,即便陳瑾軒真的于她已沒了愛情,她也不想因此就斷了這從小青梅竹馬的情誼,于是想著翌日還是去探望一下的好,至少也叫陳瑾軒明了她的心里依舊是掛念著他的。
第二天的下午,她便去了方曉苒家里,只是這天盡管她是算準了陳瑾軒回家的時間去的,但去到那里的時候,卻依舊是沒有見著陳瑾軒。不過方曉苒因了書店的慘淡經營而從原本一天的工作時間減到了半天,所以這日卓依伶來的時候,她倒是在家里。
原本沒有見著陳瑾軒,卓依伶是想就此回去的。但轉而又想,既然都來了這一趟,也不在乎再多等些時間,于是也就留下和方曉苒閑聊了起來,從過去年少時學校里的回憶一直聊到了當下。而方曉苒也是許久沒有像這樣有個人說些女孩兒家家的話,一時聊到興頭上也就忘了平日的謹慎,不經意的說起上一次見著陳瑾軒和一個氣質不同尋常的女人在客堂里的事。
卓依伶一聽這話便禁不住一臉陰郁的沉默下來。這時的方曉苒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不該說的話,于是又說了一句,“想來該是報社的什么人。”只不過,她自己也明白,此刻無論再怎樣去解釋也已于事無補。
而卓依伶沉默了片刻,這才微笑著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對方曉苒說道:“想來瑾軒他的病該是早好了,這樣我也放心了。我就不等他了,待他回來的時候,你替我告訴他一聲說我來過就好了。”
“依伶,”方曉苒見她說著就已站起身來要走,于是叫住她,又說道:“其實那天我見到那女人的時候,瑾軒就在客堂里,但當時他也沒有向我介紹那位女人,想來若是與他有著關系的人,逢人終歸會要介紹一下的。”
卓依伶見著方曉苒那一臉無措又愧疚的神情,于是故作若無其事的淺淺一笑,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吧,我沒放在心上。瑾軒他已然愛了別人,這我是早就知道了的。”說完便匆匆走出了門去,不等方曉苒追上她就已走出墻門,一路近乎小跑的出了弄堂。雖說她早已明了陳瑾軒如今是已愛了別人的,但當方曉苒說到看見一個與陳瑾軒在一起的女人時,她卻依然覺著天塌了一般,直壓得她仿佛窒息一樣的痛苦,更是要將她心里沉積的淚水都擠壓出來。
卓依伶走后,方曉苒始終的坐立不安,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因了一句說出去的話而后悔,但即便是后悔,那說出去的話也終是已收不回來。
這晚,陳瑾軒剛進了樓門,便見著方曉苒一臉憂郁的站在客堂的門邊,于是一面解開風衣的紐扣,一面看著她那副難以形容的表情笑著問了一句,“出什么事情了嗎?”
“瑾軒,”方曉苒小聲的回他,“下午依伶來過了。”
“是嗎?”陳瑾軒聽她如此說,又見著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心里猜測著是否發生了什么事,一時也不禁幾分擔心起來,于是微微皺了皺眉問了她一句,“是出什么事了嗎?”
“對不起,瑾軒。”方曉苒依舊不知要如何告訴陳瑾軒她說錯話的事,她既不想陳瑾軒生她的氣,更是不愿因此在陳瑾軒的心里留下什么壞的印象。但要說的話終歸還是要說的,于是她終是硬著頭皮說道,“下午我和依伶聊天的時候一時說漏了嘴,說了上次在這客堂里見著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女人的事。”
“你是說曼琳嗎?”陳瑾軒聽了她這話,于是放下心來,無所謂的一笑,“這本沒有什么好隱瞞的,說了就說了吧。”
只是雖然陳瑾軒這樣講,但方曉苒依舊是放不下心來,猶豫著又說道:“可是……”
“沒什么的。”陳瑾軒打斷了她的話。他知道方曉苒之所以會如此的不安,只是因為她害怕那一句無心的話會變成滔天的錯。而陳瑾軒此時的心里于他和卓依伶之間的關系卻是明了的,于是他看著方曉苒那不安的眼神,依舊是淡定的微笑著告訴她,“我和依伶如今已然是走在兩條平行線上的人,不論發生什么,或者什么都沒發生,我和她都已是這樣了。所以你不必為此記掛于心,更不必內疚。感情的事,既已如此便已注定。”
“有時我覺著也許我是真不懂愛情。”方曉苒聽著陳瑾軒這般的解釋,本該放下心來的她卻莫名的悲從中來,“就像你和依伶。我記得還在學校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名字,雖然那時沒有見過你,但依伶她每天的話題說得最多的就是你。那時你們之間甚至最微小的細節我想我都了解,我更了解依伶對你的感情,我想她在那時就已然把她這一生都系在了你的身上。可是如今,聽你這樣講,我真的想不明白,有些感情是可以這樣就淡去的嗎?至少我知道,在依伶的心里是不能淡去的。”
陳瑾軒這時也沒有回她,只是專注的坐在一旁,于那陶瓷的小火盆里輕輕地撥開灰燼,露出幾塊深埋于炭灰里不曾燒盡的炭心來,又將幾塊新炭于灰燼里捂熱了,而后小心的架在那幾塊橘紅的炭火上。
方曉苒見陳瑾軒也不理她,只道是自己方才說錯了話。這時、她便又有些后悔,心想那些本也是陳瑾軒和卓依伶之間的事,橫豎也輪不到自己去妄加評論。想到此,她便看著一旁的陳瑾軒說了聲,“對不起,也許感情的事是唯有當局者清,而旁觀者迷的。”
“沒什么。”陳瑾軒這時依舊看著那火爐里一點點燒旺的炭火,若有所思的說道,“年少時的情之所以美好,許是因了年少的單純,單純得唯有感情,不染絲毫的風塵,即便于將來的憧憬也是極盡的唯美。但人終不會永遠年少,終會看清這悖于夢想的現世,終會明了感情不只是喜、亦是悲,更不只是享受而是承受。青春、不過是一場夢,無論醒的早或晚,這場夢都終會要醒的。”
方曉苒搬過一張椅子,坐在陳瑾軒的對面,看著始終垂目的他又問道,“可是如果有人這一生都夢不醒呢?”
“但已然夢醒的人是已入不得夢去的。”陳瑾軒見那燃起的炭火已有些亮白的刺眼,于是這才直起身來,仰靠在椅子上,面露一臉無力掩飾的疲憊。這時的他不禁要想,他這話究竟是說給方曉苒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此刻的他只覺著在郁曼琳的面前,他自己倒像是單純的懷著不切實際的憧憬,是個仍未夢醒卻又因了不愿夢醒而夢不醒的人。倒是郁曼琳儼然是早已夢醒而身心俱已入不得夢去的,如今的她于這感情倒更像是閑來無事捏著夢在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