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殘花碎池中月 二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6-08-12 13:46 字數:2818
翌日,入春以來難得的一日晴朗,路旁的梧桐樹也因了這久違的陽光于樹梢上顯出些許生機,就連依舊清寒的風映在這藍天下也仿佛是有了幾分暖意。
上午,郁曼琳出了門,走過幾條馬路,叫了一輛黃包車,拉起車棚來,小心的坐上了車去,又極細聲的說了陳瑾軒當下的地址。
只是這天郁曼琳在半路上才想起,陳瑾軒這個時候該是不在家里的。只不過雖是已然這般的料定,她卻也沒有叫車夫折回去,而是懷著一絲僥幸繼續朝著陳瑾軒如今的住處去了。
去到那里的時候,郁曼琳見那兩扇墻門果真是緊閉著,輕輕地推了推,紋絲不動,她于是又拈起墻門上滿是銅黑的門環輕扣了幾聲,終不見里邊有人回應,于是這才悻悻的返回去。
只是郁曼琳在回去的路上又覺著空跑了這一趟多少有些不甘心,更是因了如今于陳瑾軒放不下心來,于是又叫車夫把車拉到了赫德路。而后、一個人在凱司令西餐館吃了午餐,又點了一杯咖啡,于是在這家每個下午都一如既往的冷清的餐廳里安靜的數了幾個小時的光陰,直到將近黃昏的時候方才離開,叫了一輛黃包車折回了陳瑾軒的住處。
但即便此時的天色已是暗得足以叫人生出困意,那緊閉的石庫門里也依舊是無人回應。郁曼琳這時只想著陳瑾軒大概是在信封上寫錯了地址,更或許他根本就是不想讓自己找到他才故意寫錯的。她如此的想著,就又對陳瑾軒生出滿心的怨恨,心里更是猜著陳瑾軒如今不知又是與誰在一起快活。
正當她這般憤憤的想著朝弄堂口折回去的時候,卻恰逢陳瑾軒正從弄堂口走進來。這時的郁曼琳見著陳瑾軒又不禁一陣欣喜,只這一瞬便忘了方才于他還郁結了滿腹的怨憤,于是迎著對面走來的人溫婉的叫了他一聲,“瑾軒。”
陳瑾軒聽見那聲音,只是又覺著那聲音仿佛是幻覺,于是抬起頭來,從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鏡戴上,這才看清是郁曼琳遠遠的正朝他走來。只不過聽見郁曼琳于他叫得如此親昵,反倒是心想,這到底是在一條別無旁人的小弄堂里,不是在外面的街上也不是在她那幢小樓的門外,所以她這又不去費心思撇清他們之間的關系了。他這樣的想著,心里就越發的對郁曼琳懷恨,于是看著她冷冷的回了一句,“您有什么事嗎?陸太太。”
郁曼琳見他依舊是這般生著他的氣,于是一臉委屈的看著他,依舊溫婉的叫了他一聲,“瑾軒。”
而陳瑾軒也畢竟是在心里還沒有將郁曼琳放下的,只是此時他雖有一絲心動,面上卻依舊是冷漠的回了一句,“你我之間似乎已然沒有什么好說的了。”說著便與她擦肩而過,掏出鑰匙來,開了門走了進去,只是他進去之后卻也沒有反身把那墻門關上,而是任由它就那樣半開著。
郁曼琳見他此舉,心里便也明了陳瑾軒于她并非是真就到了死心的地步,于是隨著他走進屋去,又小聲的說了一句,“我只想聽你告訴我。”
陳瑾軒明了她那話的意思,這令他又想起在郁曼琳的家里見著的那只煙盒,只是他不想再去提,畢竟這于他看來就仿佛是莫大的恥辱難以啟齒。于是他樓門的鎖,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只從那未合嚴實的門縫里傳出冰冷的一句,“還有什么是我會比你更清楚的?”
這時的郁曼琳似乎是明了陳瑾軒在因何事而介懷的,只是卻又不十分確定。此刻、她只盼著他說出他要了卻這感情的原因,只要他說出來,她便有機會去解釋。然而陳瑾軒卻偏偏緘口不言,直教郁曼琳是進退維谷。她想著去解釋,卻又擔心陳瑾軒真正介懷的事并非她所猜測的。而即便她了解的沒錯,她又擔心這樣去做一番解釋會令陳瑾軒覺著她是在欲蓋彌彰。
就在郁曼琳正覺著左右為難的時候,陳瑾軒開口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會和我在一起的。”說著,坐在一張靠椅上,郁郁的劃了一根火柴,點了一支哈德門,而后于那繚繞的煙霧中抬起頭來,看著站在面前的郁曼琳說了一句,“天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郁曼琳這時柔婉的一笑,側身蹲在他的膝前,微抬著頭看著他低垂的臉,輕輕的從他指尖拈過那支香煙,于一旁的煙灰缸里摁熄了,這才捧著他的手貼在自己的側臉,極盡溫婉的說道:“早知你是為了我說過的那些話在介懷,我就不說那些了。原本我那樣說也只是因我知道你是已然有了婚約的人,將來你是必然要娶別的女人的。我不想讓你覺著因了我而心生困擾,所以才說了那些話。其實、這世上又有哪個女人能夠真的放下她心愛的人去和別人結婚?我也不過是知道將來難免會有那一天,所以早些在心里有個準備罷了。不過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想來我也是接受不了的。”
陳瑾軒的心原本在他這天見著郁曼琳的那一刻就有些動搖,而此時又聽了她這樣一番話,心里自然也就是順應著她那話里的意思去想。畢竟如今的他要真和郁曼琳一刀兩斷,他也是做不到的,如今這感情已然于他的心里糾結得太深。盡管有時就連他自己也迷惘究竟他愛著郁曼琳什么,但他卻終究是已然在心里無可救藥的愛上了。
而這時的郁曼琳見著陳瑾軒依舊是一臉郁郁的沉默,于是側身靠在他的膝上,小聲的說了一句,“瑾軒,如果哪天沒了你,我會死的。”
陳瑾軒盡管心里明了她這話也只不過是一句話,但這樣的話聽來終歸是叫人心里覺著溫暖的,尤其是在這寒冷的年月。
就在這時,從窗外傳來墻門被關上的聲音。郁曼琳于是站起身來,朝著客堂的窗外看了一眼,只見一個身穿陰丹士林藍夾棉旗袍的女人正朝屋里走來,于是問了一句,“那位小姐是誰?”
這時陳瑾軒也站起身來,朝外看了一眼,回了她一句,“那是房東,方小姐。”
他們這邊正說著,方曉苒已開了樓門走了進來。經過客堂的時候,見著房里站著一個無論氣質還是裝扮都很不尋常的陌生女人,又看見一旁的陳瑾軒,于是對這女人的身份便已然有了幾分猜測。只不過畢竟是陌生,且陌生得儼然兩個世界,于是方曉苒只站在客堂的門邊,溫婉的一笑,平淡的問了聲好,回到她自己的房間里打了個轉身便又出了門去。
這時郁曼琳見著走出門去的方曉苒試探的問了一句,“是房東家的女兒嗎?”
“不是的,是房東,就她一個人。”
聽了陳瑾軒這話,郁曼琳只覺是心里禁不住的生出幾分醋意。她心想著,這滿城到處是出租的房子,可是陳瑾軒卻偏偏要選擇與個年青女人獨處一室。想來她就覺著有些生氣。只不過,她剛與陳瑾軒重歸于好,當下仍有些顧忌,所以即便要因此埋怨她也是會要忍到日后再去提的。于是依舊一副溫柔的樣子看著陳瑾軒小聲的問了一句,“你對她該不會是喜歡吧?”
陳瑾軒這時對郁曼琳依舊是有些生氣的,所以聽著她這樣問,便故意賭著氣說:“我于她當然是喜歡的,若是不喜歡我又怎么會在這里租下一間房子住下呢?”
只不過這時的郁曼琳也聽出他這話是賭氣說的,一時間,倒是因他賭氣說了這樣一句話而沒了方才的醋意,只是嬌嗔的說了一句,“不許你喜歡她。”
陳瑾軒見著郁曼琳忽然這般的撒著嬌說出一句任性得幾分可愛的話來,一時竟也不經意的于臉上露出一絲淺笑。
于是兩人這一會兒就又親昵的小聲說起了情話,儼然他們之間反倒是因了一場險些決裂的鬧劇而變得更勝以往的親密,倒像是那叫人不安定的一切都如前夜的夢境一場隨夢醒而消散了。但那畢竟不是夢,此時因了心悅而忘卻的不安終不會就這樣從此淡去,畢竟現實始終都或殘酷或冷漠的擺在那里,只需一丁點的抑郁或是惆悵,它便又會像一片云海一樣瞬間的蔓延,直教人看不見一丁點晴空的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