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劉仁前文學創作風格論——劉滿華 溫潘亞
作者:愛讀網編輯部      更新:2024-08-06 10:11      字數:14234
    摘  要:作為里下河文學流派代表性作家的劉仁前,目前已創作了數量可觀的長篇、中篇、短篇小說與一批優秀散文,逐漸形成了自己相對穩定的創作風格,即致力于里下河區域的自然史書寫,用生動可感的方言土語開展小說敘事,描繪穩定連續的人物譜系,展示精彩紛呈的里下河風土人情與生活場景,形成了“清麗、本真”的風格特征。劉仁前文學創作的哲學基礎是王艮及泰州學派的“百姓日用即道”思想,具有不同于批判現實主義、新寫實主義以及新歷史主義文學的獨特追求。

    關鍵詞:劉仁前;創作風格;里下河文學流派;清麗;本真;香河

    作者簡介:劉滿華(1964—),男,漢族,河南固始人,泰州職業技術學院圖書館副館長,副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作家研究、文學理論研究。

    溫潘亞(1964—),男,江蘇響水人,南京財經大學教授、博士、南京大學博士后、揚州大學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批評、文學史理論研究。

    創作風格指作家在一系列的文學創作中表現出來的帶有綜合性的總體特征。每一個優秀的作家由于世界觀、生活經歷、性格氣質、文化教養、審美趣味、藝術才能等的不同,在題材選擇、主題提煉、情節安排、人物形象塑造、結構布局、語言運用等方面,呈現出與眾不同的特色,形成了不可重復的風格。所以,風格是作家精神特性的印記,是創作走向成熟的標志。只有那些勤奮寫作、人生體驗豐富而深刻,獨辟蹊徑,擁有深邃而獨立的關于世界的認知圖景,且富有創新精神的作家,才有可能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

    劉仁前小說創作的藝術風格主要體現在表現上世紀60年代以來里下河地區社會生活的一系列小說作品中,具體體現在思想追求、素材處理、情感表達、生活展示、人物塑造、結構情節、敘事安排和語言運用等方面。他以泰州學派王艮的民本以及“百姓日用即道”思想為構思、創作、敘事的基本原則,以里下河區域的人物群像、人文傳統、生產生活、風俗習慣、地域特征與物產風貌等作為表現內容,開展敘事、抒情和人物刻畫。他的創作風格呈現出清麗、本真的現實主義美學風貌,清麗是指其語言、人物、故事、情節、敘事以及社會內容與日用常態一致,舒緩、淡雅;本真是指其文學敘事無刻意理性雕琢的痕跡,直書生活樣態與情境,是對“香河”自然史的真誠書寫。劉仁前的小說已經形成了較為穩定連續的人物譜系和精彩紛呈的生活場景。他使用的敘事語言已做到大眾話語與精致方言的無間融合。

    一、本真的生活內容

    作為里下河文學流派的核心和代表性作家,劉仁前的文學創作具有流派的基本風格構成與典型美學特征,即獨特的“清麗、本真”美學品質。他的小說創作雖然屬于廣義現實主義范疇,但其清麗、本真藝術風格既不同于去主體性的新寫實文學,又區別于理性主義主導的批判現實主義文學,與非理性、反理性主導下的新歷史主義文學亦有顯著不同。這些區別表現在其文學創作風格的自然形成與構成形態上,表現在建構文學世界的認知圖景上,表現在人物塑造與性格描繪上,表現在他對傳統藝術的繼承與創新上,表現在文學內容與精神實質上,當然也表現在泰州學派“百姓日用即道”[ ]平民化哲學思想對其深刻影響上。

    劉仁前文學創作的哲學基礎是儒家的“仁學”體系。泰州學派創始人——王艮繼承儒家天人一體的傳統,發展了陽明心學的知行合一理念,順應時代與社會發展,把世界本體由心性良知演化為“百姓日用”。王艮認為,物理世界與社會人生的圖景建構來源于生活,緣起于百姓日用,一切歸因于百姓日用。而社會人生目的在于生活,又回歸生活,于是百姓日用就是一切。很明顯,這種哲學思想在統攝并指引著劉仁前的文學創作。

    在整體風格上,劉仁前小說創作具有鮮明的“本真”特征。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指導思想是傳統的理性主義哲學。理性主義學說認為,物理世界建構的本源是本體,因而,物理世界只是現象世界,其背后的本真世界才是真理所在,才是真實的世界。所以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真實也包括客觀生活的真實與其背后的歷史真實即客觀真理。文學再現生活真實的目的是為了揭示歷史本質規律,揭示、發現現象后面的真理的文學,才具有本真的科學性。劉仁前的文學創作摒棄理性主義哲學本質觀,繼承并運用王艮的百姓日用即道本體思想,通過再現里下河人的日用常態,建構里下河人共同的生存結構與生命樣態,展現里下河人認知圖景。劉仁前以在場者身份定位,用清晰而細膩的筆觸把里下河人的日用與樣態呈現給讀者。在劉仁前的創作實踐中,沒有理性主義的宏大敘事,沒有刻意的歷史意識與崇高敘事,更不刻意揭示歷史規律與發展方向。新寫實文學剔除理性因子,追求一種去主體性的原生態的零度寫作。劉仁前也追求創作的原生態,卻是在主體積極參與下的原生態寫作。他要在作品中展示人生的內在真理與秩序,建立人生價值導向。劉仁前的原生態只是一種對生活事實的堅守與客觀的寫作方式。與新歷史主義追求的無序、悖謬、荒誕與非理性寫作原則不同,劉仁前的小說是在理性積極參與下的創作,小說密切時代與社會精神,關注人性與人情,描述積極的人生態度與信念,反對不孝不悌負面行為,剔除貪欲,具有明確的價值追求。

    劉仁前的小說在創作內容上也具有鮮明的本真特征。劉仁前的小說以百姓日常中的“小人物”的平淡人生的小敘事為主題,隱含主流意識形態,兼容社會變革,間接體現社會運動的歷史敘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受其本體論哲學思想的制約,肩負揭示歷史規律,引導歷史方向與速度,指導人們的人生道路,追求崇高,關注大歷史,體現大敘事。劉仁前關注的是繁瑣的日常生活本身,并不刻意對歷史意識與崇高向度的建構,作品表現的就是小人物,小敘事。新寫實文學去理性化的“原生態”追求容易導致庸常,拒絕崇高,失去價值判斷與建構,致使精神向度與歷史理性的缺失。非理性主義主導的新歷史主義文學徹底放逐歷史意識與精神向度的建構,不僅崇高人格遭到嘲諷、否定,就連正常的人生價值追求與導向都被排除在寫作視域之外,其寫作興趣在于邊緣性的野史軼聞與陰暗的私人性的內心情緒,追求的是平庸猥瑣與犬儒主義的人生態度,消解人性的正面價值,否定人的尊嚴,徹底放棄人性關懷與人生追求。

    劉仁前小說的本真特征根本上講,是受王艮“百姓日用即道”思想制約的結果。王艮繼承儒家天人合一理念,認為人性和欲望具有天然合理性,人生應當有積極的態度與價值追求,卻堅決反對與自然和諧相對立的邪惡欲望,比如貪欲、不孝與縱欲等。因此在劉仁前的小說中,人生觀念質樸本真、人物性情開朗而明麗。《香河》就是以百姓日用本體論建構世界以及關于世界的認知圖景。把這種認知結構與里下河人的生活世界以及生老病死結合起來,與里下河的水災、生活方式結合起來,與里下河的時代變遷以及淡化的意識形態結合起來,從而構成了《香河》的多彩畫面。根據長篇小說《香河》改編的同名電影中啞巴阿根伙角色的成功塑造,特別能體現作者的創作思想與藝術造詣。因為,啞巴的邊緣化身份與獨特視角,讓他能冷靜、客觀地看待、觀察、體驗香河人的人生與社會生活,對家族歷史與矛盾以及人與人之間的利害與情感糾葛能抱有比較平淡的心態,使內容敘事顯得客觀而平靜。恰恰也是因為啞巴的視角,能夠清晰地看到香河人深刻理解生命的意義,無比珍惜人生與社會中美好的事物,例如,真誠、寬容、愛情、友誼、親情、熱情、勤勞與孝悌等。這也造就了他們勤勞、樸實、堅韌、敏感、樂于助人、積極向上、自尊與善良、寬容并存的性格特征。更重要的是,啞巴敘事視角與人生體驗使被遮蓋的虛偽人性與丑惡得到合乎情理地揭示,讓那些被日常化淡化或被掩飾的事物顯露本真內涵,比如世態炎涼、人情世故等,讓那些概念性的歷史邏輯、意識形態以及重大的歷史事件,比如“文革”、毛主席逝世等,具有了更為質感的體驗。

    劉仁前描摹現實、講述故事、揭示人性、體現人文關懷時關注的只是百姓日用,不刻意追求生活之外的目的。生活是前進的,故事就是進步的、人物性格就是漸進變化的;生活是循環的,故事情節就原地轉圈,體現百姓日用本身就是真理,本真的自然、常態的社會人生就是一切,甚至不隱射、不暗示。劉仁前小說不像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可以描述歷史理性,貪求揭示歷史演進的規律,也不像《三國演義》虛構故事、杜撰人物,目的是歌頌忠義,體現文以載道的創作實質。

    “百姓日用”之“道”來之儒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宗旨,要求一切來自本真的自然與社會人生,一切融入自然生活、回歸自然。里下河的建筑與生活方式是與民居、民俗、民生以及自然環境融為一體的,實用又精致。“百姓日用”本體論主導下的里下河人的生存樣態與生活方式是人的天然本性與自然法則的統一體,呈現出平民性、實用性、人性的兼容性品質。因此,劉仁前筆下的里下河人自尊、純樸,自為而不頹廢,自信、樸實,性格堅韌卻不暴戾,就像清澈平緩流淌的里下河水,無聲地滋潤、養育一代代里下河人,使其平淡而悠然的生息繁衍。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里下河鄉村倫理的影響下,劉仁前的人物塑造充滿著溫情與暖意。受百姓日用思想制約,劉仁前的一些列作品塑造了如此眾多的人物,卻沒有十惡不赦的“魔鬼”,也沒有“至善”的圣賢,都是帶點瑕疵與個性的小人物,他筆下的好人也有其許多不足,所謂的壞人,也有其善良可取的一面。《香河》是原初創作意指的體現,著力打造香河自然生態的原初圖景與世界架構,《浮城》《殘月》則“直面”和“揭露”有個“度”的問題外部世界商業文化侵入后的人性掙扎和命運躁動。像劉仁前描繪的人物性格一樣,劉仁前沒有過度強化和渲染這種掙扎與躁動,而是用一種充滿溫情、善意方式的再現。在小說中,有對鄉村社會倫理和人性的揭露,比如男女情感的游離,人與人之間的欺騙與傷害等,但他始終沒有將人物的刻畫推向至善或至惡的極端,而是把他們當作普通的正常人來描寫,體現現實人性的無比豐富性與復雜性,也體現了作者博大的胸襟與深厚的人文情懷。

    二、清麗的藝術品質

    劉仁前像千千萬萬祖祖輩輩生活在里下河的普通人一樣,堅守泰州學派樸素的民本思想,其小說創作以百姓日用為本體,建構小說中的生活世界與世態人生,確立小說世界的認知圖景與精神架構,以天人一體的自然觀處理社會人生的自然法則、制度、禮制與人性人情、情感欲望與責任付出的關系,倡導情感與理性的統一,引導社會與民眾、自我價值追求與國家興亡等關系,用一種溫良寬容淡化饑餓、窘迫、挫折、生老病死以及瘟疫與洪水、嚴寒與酷暑,以淮南格物論體現的保身論,即“用之則行,舍之則藏”(《論語·述而》)思想,協調人生訴求與國家、民族的利益關系,做到達者積極進取而不忘本,隱者堅韌務實而不頹廢。  

    百姓日用本體觀認為,自然、社會與世間的萬事萬物均是百姓日用的延伸,在百姓日用里顯現歷史與真理,體現人生價值與歷史意義。劉仁前以一種天人合一的自然觀、相對靜止的時間觀、相對封閉的生活樣態、無限循環的歷史觀生活著、思考著、書寫著,建構自己的文學世界,呈現自己關于世界的認知圖景,疏離意識形態;他以寫實的手法將百姓日用真理觀與里下河人的現實人生結合起來,將歷史意識、歷史觀念與里下河區域的水患、瘟疫之類的各種天災人禍及政治運動,與里下河人平靜的水鄉生活、較為封閉的思想觀念及其生老病死、生活方式結合起來,描述地域色彩極為鮮明的里下河社會生活,努力塑造各具個性的里下河人物形象,展示里下河人本真而清麗的生活歷史、生活畫卷,建構自己獨特的以“清麗”為鮮明標志的藝術風格與創作方式。

    劉仁前繼承汪曾祺散文化寫作方式,善于將意識形態融入百姓日用的家長里短之中,將線性的大歷史時間觀融入相對靜止的循環時間意識中,淡化時間維度,淡化情節,采用散點透視,多用并置、往復的時空敘事,以及留白、虛實結合的表現手法。劉仁前的創作狀態就如同里下河人的生活狀態,沖淡而平靜的講述著過去或者正在發生的故事,以其自然、率性與本真的創作境界,以質樸、沉靜、豁達的寫作態度進行創作。所以,他的寫作是里下河人的百姓日用,是一種生活樣態。

    《香河》描寫的是發生在上世紀70年代興化水鄉香河村的故事,作者平淡平靜且舒緩有致的描述著香河村里緩緩而清澈的河水,平靜而安詳的村落,純樸而勤勞的村民,展示那里的風情、風景、風土、風物,村民們活得實在,細致,有規有矩,有滋有味,令人向往。

    啞巴阿根伙的形象幾乎是純粹自然的視角、敘事方式與百姓日用本體論高度契合。在啞巴的世界里,清麗而本真的生活就是一切,意識形態、歷史真理、社會體制,甚至法制意識都被淡化。阿根伙的認知圖景就是生活本身,就是自然人倫,清麗、本真得就像自然流淌的香河水。王艮的百姓日用即道學說認為,至高的“道”,人生的真理就存在于衣食住行之中。作為里下河人的劉仁前,他的小說便在平凡人生、日常生活中閃爍質樸的光輝,進而揭示“真”,展示“善”,張揚“美”,在平凡而充實的日常生活中體現“平靜的謙卑與得體的高傲”。

    劉仁前的文學創作繼承發揚中國傳統藝術中意境、白描、虛實相生等理論。批判現實主義文學把時間引入空間,認為歷史是按照某種既定規律演進的,一切現象、事件都有起因,有頭有尾,呈現歷時特征。劉仁前小說則表現為共時性與歷時性統一,故事情節舒緩有致,少見大的起伏,人物性格通常很穩定;形象清麗典雅,意境意味悠遠綿長,具有強烈的畫面質感;善于運用白描手法,力求呈現方言土語的自然清麗與詩性特征,使小說具有令人著迷的散文化傾向與抒情色彩。小說中清新的意境以及對真善美的頌揚、虛實相生的畫面效果等無不體現其小說敘事的“清麗”特征。歷代里下河人生活自足,生活內容素樸單純。里下河水系通達,清澈激蕩,水草豐美;油菜花開,一片金黃;蘆葦茂盛,碧水連天;水上森林,清新優雅;人物俊朗,習俗開明。這些素材內容構成了劉仁前文學創作“清麗”風格的客觀基礎。

    三、香河:獨特的文學地標

    就像威廉·福克納創作約克納帕塔法世系、加西亞·馬爾克斯以馬孔多鎮創作《百年孤獨》、莫言依托東北高密講述“紅高粱”故事,劉仁前以自己村前一條小河——“香河”為坐標,精細且耐心的打造著《香河》《浮城》《殘月》《香河記事》……,從1985年開始文學創作至今,35年來,劉仁前一直致力于“香河”文學地理的打造。

    成熟而優秀的作家文學地圖中,或明或暗都有自己的文學地標作為書寫與表達的根據地,一個寄托意象、情思、理想的地理空間。它的名字可能是虛構的,但生活方式、內容與地理卻是實實在在的,它是作家廣闊無垠的魔法地,是作家奇幻的百寶箱,又是作家心中堅實的、歷史的藝術想象寶庫,是藝術家藝術創作與收獲的生生不息的莊稼地,它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地域的縮影、象征,它是一個時代、一段歷史的記載。劉仁前生活過的那個小村,有一條無名小河,是作家童年的樂園,劉仁前的作品里,叫它“香河”。劉仁前的系列作品里,趣味特色的民間俚語、故事,循規蹈矩的生活體制,章法可依的婚嫁與生老病死的禮數,代代傳承的鄉風習俗與生活方式,水生土長的五谷雜糧、鄉土菜食,獨具特色、有滋有味的點心、小吃,以及生民大眾的人情事故與世態炎涼等等,都滋生于這個特定的地理環境:“香河”。

    劉仁前的“香河”可以說是中國文學地理上的又一張文學名片。從“約克納帕塔法縣”走出了威廉·福克納,馬孔多鎮奉獻了加西亞·馬爾克斯,中國東北的高密閃耀一個光芒四射的名字——莫言,而里下河地域的“香河”走出一位潛心追求的作家——劉仁前。如果說這座閃著獨特光芒的文學地標——香河是一個建筑群,長篇小說《香河》無疑是其中心與標志,它的四周有序的排列著《浮城》《殘月》《香河記事》《楚水風物》《香河四重奏》等系列作品。

    從長篇小說《香河》,到《浮城》《殘月》,劉仁前完成了以“香河”為基地的70多萬字的《香河三部曲》,成為用長篇書寫里下河歷史變遷的第一人![ ]從上個世紀80年代,短篇小說《故里人物三記》獲得國家級獎勵,到當下《喊工》《大瓦屋》《罱河泥》等15個系列短篇小說所構成的短篇小說集《香河紀事》,再到2020年發表的中篇小說《月城之戀》《相逢何必再相識》,以及隨后出版的中篇小說選集《香河四重奏》,劉仁前不僅完成了“香河”書寫在小說體裁上的全面涉及,而且完成了對“香河”這一文學地理的更深入更深情的挖掘。

    有評論者對此這樣評價:“當中國進入現代化轉型的時期后,鄉土文明的整體性開始漸次破碎,甚至逐漸消逝。劉仁前深切地意識到這一點,他選擇了一種自然實在的文風書寫故鄉,以極為質樸的文字將鄉土世界的整體性經驗記錄下來,讓那些平凡的香河人在日常生活中煥發出獨特的光芒,建構出一個獨特的香河世界。”[ ]

    2005年,劉仁前用短短四十天就順利完成了《香河》30多萬字的寫作。在《香河》研討會上,受到來自全國數十位著名作家、評論家、電影導演的高度評價,禮贊這部具有濃郁里下河風情的作品。同時,《香河》被譽為“里下河版的《邊城》”、“里下河風情全息圖”[ ]。著名文學評論家王干就曾這樣說過:“現在讀劉仁前的作品,一下子勾起無數童年的回憶……風車、田螺、粽箬、虎頭鯊是我親愛的里下河大地涂抹在我們心靈上永不消褪的圖騰”[ ]。

    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當有三個維度:過去、現在和未來,三個維度的完整描繪方能體現作品的深度,劉仁前的文學創作充分展示了這三個維度。《香河》結束的地方是《浮城》的開始,《香河》寫的是村,《浮城》則從村寫到鄉鎮,進而到了縣城,但它呈現的景觀仍然是里下河地區的自然、人文、政治、經濟、宗教與風俗史。《香河》中青澀懵懂少年柳成蔭,在《浮城》里大學畢業后幾經磨煉,已經成了楚縣的縣委書記。《香河》與《浮城》在故事時間上實現無縫銜接,作品呈現出上世紀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里下河地區完整的社會生態全景。《浮城》的著眼點是社會學與文化學意義上的鄉村,而非政治學的,它延續了《香河》的美學風格與意義圖式。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社會結構、經濟體制、生活方式、政治生態機制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所以,作為一種藝術化記憶,作為中國最重要的基層政治標本,《浮城》的書寫仍然是有意義的。

    歷史表明,一個地方的言說都是由宏觀記憶與小說、民間話語等連續的微觀政治史構成的。但是,這些小說與民間的微話語與宏觀“正史”和文書檔案的書寫是有巨大區別的,尤其是有別于理性主義主導的大歷史、大敘事。在小說中,在民間話語體系中,這些“歷史”被解構,被重塑,即被生活化、細節化、個體化、傳奇化和情感化的小歷史解構,也是劉仁前小說對批判現實主義歷史敘事的重構。

    《浮城》中的許多場景、故事、人物、生活圖景,都有作者所熟悉、經歷過的影子。文學評論家汪政指出:“對于里下河地區的讀者來說,它是一部斷代史,它以個體書寫的方式在為一個地方作傳。”[ ]在《浮城》的敘事中,可以看到縣級政治的許多場景、故事、事件與人物,看到在特定年代鄉村政治文化還較為封閉、穩定的時代背景下的處理政治事務的方式與程序。這些方式與程序和鄉村隱蔽的政治權力、宗法傳統、宗族、人倫親情以及復雜的人際關系糾結在一起。任何個體都被賦予多種身份與角色。《浮城》從柳成蔭由鄰近的清江市調回自己的家鄉楚縣任縣委書記開始著筆。楚縣是他的故鄉,有他或隱或顯、或近或遠的裙帶關系。柳成蔭的每一步施政都要面對這些關系以及關系到的人和事。作品通過柳成蔭思想、心理、行為清晰地展現那個年代里下河地區的風俗史和人情史。

    劉仁前的《浮城》是他鄉土寫作之旅的延續。“作品不僅在后鄉土社會為人們留下了具有實證意義與方志價值的蘇中平原水鄉的典型風俗畫,而且揭示了中國農村生存與發展的路徑依賴、社會結構和政治生態。作家對地方的執著書寫顯示了一種來自傳統的知識自覺與歷史思維,他對地方的生活化、細節化、個體化、傳奇化和情感化的美學處理證明了新的‘微觀地方史’的可能性。”[ ]

    作為“香河三部曲”的終結篇,《殘月》仍然續寫的是香河的故事,講述柳氏家族第四代人——柳安然之重孫、柳春雨之孫、柳成蔭之子——柳永在21世紀初的當下,大學生活以及步入社會之后的青春愛情、情感糾葛、初涉社會的心路歷程。

    柳永的人生信條是:消費人生,拒絕崇高。這個官二代,特立獨行,并沒有隨父親柳成蔭所愿,踏入仕途,而是進入了21世紀初具有娛樂色彩的商業圈,成為月城頗有成就與影響力的演藝經理人。然而,他的演藝經營之路并非一帆風順。2008年,圍繞“迎奧運大型演唱會”所發生的一系列故事,上演了一幕幕當下現實生活的“活話劇”,政界、演藝界、社會各界各式人等輪番登場,在社會現實舞臺上盡情表演,精彩紛呈。小說圍繞柳永和三個女性之間展開敘事。田月月,一個極具舞蹈天賦的蘇州姑娘,與柳永有著甜蜜而美好的愛情。讓她不能接受的是,在世俗的誘惑面前,她和柳永如此純真的愛情瞬間化為泡影,結果導致了兩個真心相愛的年輕人走上艱難而痛苦的“追尋真愛”之路;吳夢月,一個出沒于情色之地、又不甘命運擺布的風塵女子,為構建“金錢王國”不擇手段地拆散了柳永和田月月,終因田月月面對凌辱“舍命一跳”而良心發現,走上了一條救贖之路;秦曉月,一個在月城具有極高知名度的美女加才女,位居《月城晚報》總編輯之職,為眾人所羨慕,她閑庭若步游走于諸多“逐獵”高手,而在柳永這樣一個毛頭小伙子面前卻打開了自己的情感之門。因承辦“迎奧運”演唱會引發的一場又一場風波,讓她對事業,對仕途,由激情滿懷變得心灰意冷,最終,令世人驚詫的選擇了辭職南下,放棄家庭,踏上尋找柳永的“不歸”之路。

    小說展示了在一個“金錢”主導一切的社會生態里,人們放縱欲望、放逐理性、驅除良知,在燈紅酒綠、爾虞我詐、紙醉金迷、物欲橫流的滾滾紅塵,無奈地演繹著各自殘缺的人生。

    在寫《殘月》時,作家并沒有按照傳統審美,選擇讀者期盼的“大團圓”結局,而是批判當下社會蕓蕓眾生的“殘缺人生”。這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影射,是對道德評判標準的一種修正,是一種責任、一種堅守,也是更深意義上的歷史意識與人文情懷。這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作家,用警醒和反思來表達對家鄉最真誠的愛。

    作家堅持“用手中的筆,告訴世人家鄉的一切”[ ],同樣也包括把那些丟失的、遭受破壞的東西告訴讀者,讓時代來反思,為什么當初極力想留住的原始鄉村,現在消失了?為什么很多原生態美景現只有在生態園區才能看到?那些本應保有的所在為何都盆景化了?這種隱形追問,使小說選擇了一種開放式結局。當然,這種選擇最終是由《殘月》特定結構與內容決定的,小說中人物情感豐富卻荒蕪,命運的變化、取舍,左右抉擇的因素太多,于是留下一個想象空間,讓讀者去續寫他自己心中想要的結局。

    “香河三部曲”實現了“香河世界”的整體建構。三部作品所表現的歷史階段不同,《香河》是改革開放前敘事背景里的香河,《浮城》是改革開放初期的香河,《殘月》則是當下改革開放的多元化、轉型期的香河。《殘月》描繪了外部陌生的世界,特別是市場經濟、商業文化開始進入香河人的社會人生,打破香河人原有的平靜的生活秩序,擾亂了香河人自足的生活方式與天然的人性良知,這種強勁、陌生的力量同樣也在控制著香河人的意志與選擇。

    “香河三部曲”著眼于“香河”這一文學地理,從不同角度揭示著生活的種種可能,特別是《殘月》,就是對當下的折射和隱喻。可以看出,作者對“香河”的固守,毋寧說是一種守望的姿態。這種守望里,有回憶,更有想象與夢想。

    四、“香河”系列:自然史的真誠書寫

    著力呈現家鄉風俗、風物、風情,是劉仁前創作的特色之一。作家把故鄉——里下河那些獨特的風俗風物風情吸收進自己的作品里,比如物產像水里野生的菱角、茭白,像地里生長的山芋、芋頭、胡蘿卜等等,以及婚喪嫁娶、風俗人情等的精彩描繪,精彩紛呈。

    在傳統風俗中,有吃臘八粥的風俗,過年農家小孩子滿村跑拜年的風俗等水鄉婚俗風情,從請媒、訪親、合八字、通話、忙嫁、迎娶、搶上風等等。從香河村進城,要經過一個大的蘆葦蕩,小說中烏金蕩有打野鴨的情景,有水上野鴨嬉戲的場面。在特定環境中,隨處可見香河水面上開著四瓣小白花的菱角,村樹的枝枝杈杈上爬滿了長長的絲瓜,開著蝴蝶形紫花的扁豆。當然,風情風物的描繪與作品中人物命運、社會生活緊密相關,體現了身在底層有著諸多無奈的鄉親們對美好生活的祈求和向往,體現了他們的精神面貌與生活態度,以及他們把本屬平常的嫁娶之事張羅得極有章法,頗見波瀾。

    這些習俗與場景與里下河豐富而深厚的文化積淀緊密融合在一起,構成了里下河人的生活方式與文化氛圍。端午節為什么裹粽子,“牛郎織女七夕鵲橋相會”,“梁山伯祝英臺十八相送”,“白娘子杭州斷橋遇許仙”,臘八粥是怎么來的,端午節家鄉人打粽箬、裹粽子,拜年站到人家門口該說什么吉祥話,端午節那賣粽箬的女子挑了水淋淋的、翠綠綠的粽箬,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老街上,凡此等等,呈現出一幅幅鮮活的里下河風俗畫。

    劉仁前的文學創作堅持“香河”人物譜系的構建。圍繞著“香河”這個文學地理的營造,作品里滿是一打開家門便能見到的“祥大少”、“阿根伙”、“譚駝子”“二侉子”等鮮活人物,每到中飯市晚飯市,他們捧著藍花大海碗,碗里裝著莧菜馉、螺螺蜆子,還有胡蘿、卜粯子飯之類,蹲在家門口吃,或串著門子吃,邊吃飯邊談天說地。看著他們吃起來有滋有味的樣子,似乎皇帝老兒的御膳也不如呢!著名作家、評論家徐可在評論文章中指出,“香河三部曲”中一共塑造了108個人物形象,這與我的先賢施耐庵筆下的“一百單八將”構成巧合。[ ]

    從《香河三部曲》到《香河紀事》和《香河四重奏》,劉仁前刻畫了眾多的“香河”人物:王先生、柳安然、三奶奶這一代,是劉仁前文學作品中香河最老的一代。中年一代如祥大少、香元、譚駝子,還有同齡女性如來娣子、香玉等。年輕的一代如阿根伙、柳春雨、黑菜瓜、翠云、水妹子、琴丫頭、柳春耕、阿桂、陸根水等。更年輕的一代,以譚賽虎、柳成蔭、陸小英等代表人物,這一代,在《浮城》里走到了前臺,成為重點著墨的主要人物。只不過,這一代人的活動背景被安排到了縣城;第五代人則是《殘月》中嶄露頭角的柳成蔭的兒子柳永。

    香河中的人物塑造形色各異。如原本是個教書先生的柳安然,說起話來總是“曰”字當頭,略顯迂腐;生產隊長,有“芝麻粉”之譽的“祥大少”,打老婆、玩牌、聽戲是他的三大愛好,有一件事讓他十分驚訝,分田到戶之后村民們不用他喊也會早起的,這固然是對他的諷刺,但又決不僅僅是諷刺他“祥大少”的;村支書香元,到處“播種”固然可恨,但在面對宅基地調整的問題上,不惜停職檢查,堅守原則,還是看到了他的擔當;從東北當兵回來的“二侉子”把“知道不知道”常掛在嘴邊,卻把心留在了東北;喜歡做媒的李鴨子,最終卻因為男人不能生育而被逼向自己的小叔子“借種”;“摸魚鬼子”譚駝子,“柳下取呆子”是他的拿手好戲,一旦拿手好戲露了餡,他和他的家人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回鄉知青柳春雨,與心愛的姑娘愛得如癡如醉,之后又在兩個女子之間痛苦掙扎,最終世事的變化讓他無從選擇。還有在村醫療點給人家煮飯的三奶奶,一心希望寶貝女兒能有個好的歸宿,終究事與愿違,她精干利索,低調勤勞,卻有著非同尋常的過去;身為寡婦的來娣子,面對香元支書多方照顧,只得以身相從;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的香玉,雖然有些放縱,但又不失有情有義;在經歷愛的甜蜜與浪漫之后,為了愛甘愿獻出貞操的琴丫頭,留給她更多的是痛苦的相思與回憶。……如此眾多的人物,都印著“香河”里特有的“水銹”。《浮城》里的柳成蔭,在官場中沉浮;《殘月》中的柳永,在當下演繹著自己的殘缺人生。劉仁前深潛在香河世界里三十多年,為人們奉獻出這一系列香河人物譜系。

    五、香河故事:用方言土語講述

    劉仁前的文學創作深受地方文化的熏染,是一位展示地方文化、藝術、思想的行家里手,是一位致力于用家鄉話寫作的優秀作家。

    正如茂腔之于莫言一樣,淮劇對劉仁前影響深遠。作家從幼兒時受淮劇耳濡目染,逐漸建立起自己關于社會生活的樣態、道德規范與人生觀。《水滸傳》《西游記》《三國演義》《桃花扇》是劉仁前少年的“伙伴”,說到揚州評話如數家珍,柳敬亭備受劉仁前崇敬,他的藝術想象肇始與動力,一瀉千里的表現方式,無不深受地方文化的影響,同時,淮劇對劉仁前的文學語言、藝術創造力的催生都起到巨大誘導作用。它使劉仁前徹底擺脫西方文學,尤其是盛行一時的批判現實主義的影響,走上自己獨有的鄉土文學敘事,最終形成自己的文學創作風格。

    劉仁前講述的是地道的里下河故事,實實在在的里下河人物風情,理所當然應該用地道的里下河方言土語講述,用里下河的方言敘事。

    隨著對里下河的眷戀越來越深,劉仁前在鄉土化的道路上且行且遠,力爭在城市化、同質化越來越快的今天,堅定而堅實地走下去,走進里下河那令人迷戀、神往的文化過去與現實,確立一個堅實永恒的“里下河”。“香河”系列呈現了一個真實的里下河,一個鮮活的里下河,一個最具原始風景、最具深處情思的里下河。而這種藝術敘事與描寫是與里下河方言土語同構的。

    劉仁前對里下河一帶的方言土語、民間歌謠,表現出由衷的喜好。家鄉話,構成了劉仁前打造“香河”這個文學地理的語言基調。無論是作品的敘述語言,還是筆下人物的語言習慣,無不有著深深的地域烙印。在《故里人物三記》中,冬季里,“祥大少”們(小說中的人物)穿著破棉襖在巷頭上見面,彼此打招呼,“穿棉襖”不說“穿棉襖”,而是說“杠”;“喝酒”不說“喝酒”,而說“扳”。小說家龐余亮讀后很是感觸,且念念不忘,他說,一個“杠”字,一個“扳”字,神了。

    無論是在劉仁前的散文作品中,還是在他的小說中,對里下河民間歌謠、俗語、小調、淮劇等的引用和吸收隨處可見。這不僅讓作品呈現出了一種特有的生活氣息和濃郁的鄉土特色,而且也打上了鮮明的里下河印記。在域外人讀起來產生一種彌漫其間的迷離、奇幻氛圍,起到美學上的陌生化效果。

    無論是長篇小說《香河三部曲》,還是短篇小說集《香河紀事》和中篇小說選集《香河四重奏》,都有著大量里下河地區方言土語的運用。用方言讀劉仁前作品更流暢、更痛快。《香河》曾由泰州市人民廣播電臺以里下河方言制作成長篇小說連播,十分成功,反響強烈。

    劉仁前用方言土語創作,就是為了讓讀者記住這個地球上還有這樣一個村落,它叫香河。畢飛宇的小說里也有一個特定的地域——王家莊。但畢飛宇用普通話寫作,王家莊只是用來表達、承載思想的載體,其小說里的故事既可以發生在王家莊,也可以存在于中國的任何一個城市,并沒有形成一個具有特定文化內涵的地理形象。而這個特定的地理坐標——香河,是香河村,是整個興化農村,甚至是里下河農村的一個縮影,是一種典型的再現。因此,用融合無間的里下河方言土語敘事,是呈現原滋原味里下河風情與生活場景必然要件。

    劉仁前深受汪曾祺的影響,尤其是語言。陳建功在《故里人物三記》的點評中講到:有那么多所謂的“汪迷”,但好像還很少看到有像劉仁前這樣學汪曾祺學得這么到位的[ ]。汪曾祺說過一句話:寫小說就是寫語言[ ]。汪曾祺是一位深得中國文化精髓的作家,是一位杰出的文化學者、思想家,是一位語言大師,他的小說語言有著濃厚的書卷味與獨特的審美風范:清新,干凈,高雅,而且他的語言蘊含了非常強大的力量,呈現了一種蓄勢待發的狀態。汪曾祺喜歡用短句子。劉仁前的文學敘事同樣能短說的盡量不說長,能幾個字表達的不用一句話去寫。這樣的敘事方式極適用于白描與留白,這是對汪曾祺藝術遺產的繼承與創新。

    方言土語可以起到警醒與反思作用,以表達對家鄉最真誠的愛。《香河》很容易讓人感受到上世紀60、70年代里下河水鄉的淳樸風情,它向讀者展現了一幅幅里下河地區溫婉的風俗畫卷。到了《浮城》《殘月》,作家關注中心發生了轉移,更多的情感與筆墨用來描述外部陌生力量對水鄉社會的入侵,市場經濟、金錢的沖擊,導致人性裂變和欲望膨脹,水鄉后人陷入困境、掙扎與守望。然而,作者沒有刻意的強化和渲染這種沖擊帶來的扭曲與痛苦,這種“直面”和“揭露”依然張弛有度,在故事伸展與人物描述中呈現一種悲憫的精神與人文情懷。但是,在《殘月》中,隨著敘事的展開,可以看到城市化進程加快,社會物質與精神面貌日新月異,猶如勢不可擋的狂風暴雨,讓人憂懼、恐慌,無法適應,劉仁前的內心也產生了許多的迷惑與憂慮。鄉村逐漸消失,古老的習俗與文化正在淡去,鄉村變成城市,規模化生產取代個體、小農經營,相對封閉、穩定的生活方式被打破,而新的觀念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難免產生不適感、困惑甚至反感。隨著現代化進程進一步加快,社會人性所承受的沖擊與扭曲越來越嚴重,環境污染、土地荒蕪、人口流動、物價飛漲、時尚劇變等,由此帶來社會體制、道德觀念、價值判斷、人性裂變等等劇烈變化,人們開始思考、求變、適應,伴隨著的是焦慮、彷徨、苦悶。面對時代困境與新舊價值觀念轉換產生的煩惱與痛苦,在《浮城》中,作者對鄉村政治、權力等現實問題采用的是集中書寫和揭露,而在《殘月》中,則完全采取直接展示與批判的手法,《香河》中“田園牧歌”的抒寫,沒有了;《浮城》中對政治生態的某種期許,也沒有。作者讓小說主人公進入了市場體系,進入娛樂圈,成為一名具有現代性的人——一名演藝經理人。作品這樣展示的目的,是把“香河村”的后人們放在當下城市商業大潮中,看看他們如何面對當下的社會生態。作品描述了香河后人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物欲橫流的塵世中,演繹著殘缺人生,令人驚嘆、惋惜、警覺,而用方言土語描述與這種境遇更貼切,更具警覺意味,更能體現作者悲天憫人的情懷與精神守望。

    這種警醒與反思,在系列短篇小說集《香河紀事》中體現得十分充分。15個系列短篇所編織的“香河”世界,無一不是悲劇的。可想而知,他的創作感受是痛徹心扉的,但這并不代表作家的情感發生了變化,不愛自己的家鄉,恰恰相反,這是作家對家鄉愛得更深的體現。

    劉仁前以“百姓日用”為本體,建構里下河人的生存結構與認知圖景,作品呈現一種別樣的“本真”面貌;一幅幅包含情感的生動畫面,展現里下河人的生存樣態與生命結構,用里下河方言與精致的土語精細地描繪了精彩紛呈的里下河人的生活場景與一群鮮活而穩定的人物譜系,使作品具有獨特的“清麗”的品質。

    勤耕不輟的劉仁前正處于創作繁榮時期,對未來的創作擁有清晰而堅定的宏偉規劃,同時雄心勃勃地付諸行動。我們不妨對這個宏偉規劃作個意向性描述:作家可能正在對里下河人的生存結構繼續進行現實性地描繪,使里下河文學圖景更加飽滿、豐富;可能是對里下河認知結構的感性建構,下意識地、意識流地展示;可能是里下河人生存狀態夢幻般的圖景;也可能是里下河未來人生樣態令人驚奇的景觀……對此,我們翹首以待。

    (刊2021年第六期《當代作家評論》)

    參考文獻:

    [1]張樹俊:《淮南三王思想比較》,北京:線裝書局2012年11月版,第168頁。

    [2]丁帆:《在兩個文明的交匯點上——讀劉仁前“香河三部曲”》,《人民日報》2015年11月27日第24版。

    [3]張曉琴:《復活鄉村的一段自然史——劉仁前〈香河紀事〉系列短篇讀后 》,《文藝報》2020年1月10日。

    [4]袁曉慶:《興化民俗風情的全息圖——劉仁前長篇小說〈香河〉研討會紀要》,《泰州日報》2006年6月23日。

    [5]王干:《楚水風情最難忘》,《太湖》2017年第4期。

    [6]汪政:《劉仁前長篇小說〈香河〉〈浮城〉:用文學為故鄉作傳》,《文藝報》2013年5月15日第2版頭條 。

    [7] 2013年10月,《浮城》獲得第二屆施耐庵文學獎特別獎。施耐庵文學獎評委會寫給《浮城》的頒獎辭。

    [8]劉仁前:《用手中的筆,告訴世人家鄉的一切》,《作家通訊》2017年第3期。

    [9]徐可:《應是飛鴻踏雪泥——淺談劉仁前〈香河〉三部曲中的人物形象》,《文藝報》2015年10月9日第2版。

    [10]陳建功:《“讀后信筆”——〈評故里人物三記〉》,《中國青年》1987年5期。

    [11]汪曾祺:《小說的思想和語言》,《寫作》199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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