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而對于千帆來說，她想象的“遠門”，不過是出了天津就是“遠”了。

    千帆是位天津姑娘，身材修長，長相姣好，眼睛晶亮，說話細聲軟語，倒像江南女子。看到她，眼前便會呈現出在小說、電影里看到的舊時大家閨秀的風范。抑或戴望舒《雨巷》里那位有著丁香一樣的顏色與芬芳，內心卻結著憂愁、哀怨、惆悵“像夢中飄過”一樣“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而又寂寥的雨巷里的江南姑娘。

    她大學畢業后在當地一家跨國公司工作。她工作勤奮，尊重上級，珍惜同事之情。三年下來，她從一名小職員晉升為部門經理，為公司拿下幾個高端項目而再次被破格提拔為總公司高管，仕途一路凱歌。當她的同學們還在忙著跳槽，尋覓安身之處時，她早已躍身于有房有車一族了。事業成功不忘孝敬父母，用積攢的財富給年邁的父母購置了一套舒適的三房兩廳。鄰居們夸她孝順，有出息。

    嚴格講，千帆的確是位職業女性。在給人們的印象就是一個以事業為第一生命的女性，也是一個有著專業商業知識得聰明人。很多人認為她做一名高級職員屈才了，她應該是一名在商場上絕不遜色于男人的巾幗老板才是。然而，大多數人只看到強盜吃肉，卻沒看到強盜挨打的時候。當然，這個比喻實在不能放在千帆身上。應該是只看到她表面的光環，卻沒看到她像一條過早被叫黃牛一樣，為公司肝腦涂地，嘔心瀝血的背后辛苦。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但她從來不想成為什么。她只希望在她的職業生涯中能盡善盡美地實現真正的自身價值，而這個價值不是要用浪得虛名來偽實現，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靈魂深處存在的東西。三年工作下來，她的確取得了人們認為的輝煌成就，為公司創造了過億的利潤，而且也在全國各地建立了銷售網和培訓優秀管理人員的基地，最后一年的工作，她幾乎是在飛機上度過的，全國各地做培訓講座，做示范。雖然不是風餐露宿，卻也有饑一頓飽一頓的時候。因為忙碌，她完全沒有了自己的空間，所有屬于她的是一張床，她累得趴下時，那里是她最安逸最貼心的地方。

    職場的輝煌往往讓一個成功的人更快更徹底地陷入孤獨的深淵，因為他們所有的快樂與焦慮都與辦公桌上的一堆堆文件和電腦有關系，每天要面對沒有感情的問題，但它們又像空氣一樣存在著。

    這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徹夜難眠，陣陣春雷好像在告訴她，一個人的青春一定要經歷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才開放得更加燦爛而絢麗。她穿了衣服跑到陽臺上，敞開的陽臺沒有任何遮擋，風雨飄進來的風雨刷在臉上，她被這春雷感動，被這大自然勇猛的風雨感動。她突然有一種沖動，情不自禁地背誦起高爾基的詩句《海燕》：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云。在烏云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她要做一只勇敢的海燕，撥開天空里那一堆堆青色的火焰，活出一條火龍的樣子，燃燒青春，讓不滅的希望之光，燦爛自己的前程。

    當她感覺到渾身發冷時才回屋重新躺下來，那個時候已經是凌晨5點了。也許是極度的興奮會帶來極度的疲憊，她很快便昏昏入睡。但睡眠并不深，她感到鼻子直冒熱煙，不斷打噴嚏，也覺得頭很痛，渾身沒勁，一陣急促的咳嗽聲驚醒了隔壁房間的母親。

    母親推門進來，發現女兒的臉通紅，趕緊坐到她床邊摸摸她的額頭，很是愕然。

    “你這是感冒了，睡著別動，我去拿藥。”母親是位少言寡語，卻很細心的人。也許這是她行醫生涯的習慣，觀察的多，判定的少，做的多，說的少。

    千帆吃下母親拿來的藥，就水吞下后又昏昏欲睡了。

    “喝點粥，你已經退燒了。”等到母親再次來到她身邊時，已經是中午了。

    “媽，幾點了，我要去公司，今天還有很多事啊。”千帆看看了一眼媽媽熬的營養粥，掀開被子起身。

    “什么？上班？就這一晚，整個小人兒都瘦了一圈。今天哪兒也不許去，在家躺著。我給老周打電話，難道我女兒為他公司打工還簽了賣身契不成？”母親笑著說。

    “媽，別一驚一乍的，你以為我們董事長會管這種小事啊？不是重要會議，他才不會到公司來露面呢，都在高爾夫球場瀟灑呢。”千帆撒嬌地對母親說，“媽，當初不是你說讓我好好干的嗎？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哭。把老一套復制到我們年輕人身上，現在一點感冒就不讓我上班，這比輕傷還輕傷呢。”

    母親雖然在笑，但眼里卻又故事。

    千帆不管不顧，穿好衣服就想出門。

    “你別看現在年輕，抗的過去，不在乎健康，到了媽這個歲數后悔就晚了。”

    “你今天是怎么啦？左一個道理右一個道理不讓我出門。”

    母親不理睬她，只是滿地找手機。

    “媽，你找什么？”

    “手機，我給老周打電話替你請假，做高管也要保證健康才能為他拼命啊。”

    “媽，我真的沒事，你看，”她故意跳躍了幾步，“我跳這么高，精神好好的。當初我應聘進這家跨國企業時，你那樣千叮囑萬囑咐的，生怕我干不好，讓人家看不起。現在卻常常阻攔我，不是說出差太多了，就是加班太勤了。還居然給人家董事長打電話，說因為工作忙耽誤了我的人生大事等等，搞得我多難堪。您哪里像一個醫院院長，倒是像一個居委會主任。真不知道我這個大學教授的古板老爸當初是怎么尋寶尋到您的，還校花呢。”千帆跟她母親嬉皮笑臉地開玩笑。

    “你這死丫頭，哪里聽來的這些混賬話。”

    “都是我們董事長說的，您的老同學老周呀，咱們公司董事長啊。他說您當初是男生心目中的大眾情人。”說完她呵呵笑幾聲，她母親白了她一眼。她接著逗母親，“聽說當初好幾個男同學窮追猛打都沒追上您，怎么會在一次長途旅行中，遇上了一個木魚疙瘩，我的老爸。”說完，她躲開母親的甩過來的餐巾，穿好衣服，準備去上班。    

    “那你也得吃點東西再去上班呀，粥都快涼了。”

    千帆只得滿足母親心疼女兒的小小愿望。  

    那天，她一路開車去公司，一路手機聽筒沒有離開耳朵。公司各個部門一個一個給她打電話，匯報業務，也詢問處理方案，安排會議，告訴她幾點有哪家公司的來訪等等。

    “嗞——”緊急剎車，她差點撞倒一位不守交通規則的老人。街警走過來，她也早下了車扶起老人，準備送她上醫院，沒想到，那位老人竟是鄰居家曾經的保姆林阿姨。這是一位孤獨的老人，她離開鄰居家很多年了，突然看到她，千帆差點沒認出來。

    “不礙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與你沒關系。”這位通情達理的林阿姨拍拍身上的塵土直搖頭，滿臉的笑容浮在林阿姨深深的皺紋里，“不用去醫院，不用。”

    千帆讓她上了車，知道了她當時的處境，她現在成了拾荒老人。之后，這位林阿姨成為千帆家名義上的保姆，實質上是想接濟老人，直到哪天林阿姨唯一的兒子，從深圳來千帆父母家向自己的母親跪地認錯，接回老人，養老送終。

    那天，她先將林阿姨送回出租屋，叮囑她不要走遠了，過幾天她定會來接她。

    千帆剛將車停在公司樓下就碰到臨時來公司視察的周董事長的車也泊車，她只好站在一旁等著周董事長一行人下車來，一起走進大樓，她走上前去摁了電梯。

    “最近怎么樣？聽說你不安心這里的工作？想出國留學。”下了電梯，周董問她。

    千帆頓時面紅耳赤，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確想過要出國留學，但她手頭的幾個項目還沒為公司搞定，還沒寫提交辭呈。等手頭的事情辦的差不多了，才好意思提出辭職。沒想到董事長的消息這么快，她思來想去又是母親當了間諜。母親是醫生，董事長是她的同學，也是她的病人，他們之間無話不談，母親不留神給泄露了，抑或母親故意這樣做，讓董事長來斷了她出國的念頭。

    “我，我，我還沒想好呢。”她突然變得語無倫次了。

    回家后，她把整個事情經過跟母親講，邊講邊察言觀色母親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從她的態度和表情中可以找到她想要的答案。結果，大大失望，她母親聽到后先是有些驚愕，后是搖頭，她甚至有些責備老同學，怎么能讓并沒有發生的事情，當著女兒同事的面直接這么問呢？沒想到，讓她佩服了幾十年的老同學，居然是如此幼稚沖動的成功人士。

    千帆沒再問，心想，等幾個項目為公司拿下來了再辭職不遲。本來還在猶豫的，這樣一來，等于推了她一把，她不走也得走了。又或許，是董事長有意而為之？因為董事長一直想把千帆的一個對手，也是董事長的外姓侄女弄上來。這樣一來，如果千帆走，一切都會順理成章，還不如成全了。

    母親接過她手里一個精美的禮品盒，看了看問：“孝敬我們的？”

    “才不是我孝敬的，是周董讓我帶給老爸的，他說這是他從美國帶回來的，西洋參。”

    “這個老周啊，最迷信西洋參養身法了。”母親接過西洋參轉身去了老伴的書房。    

    她將誤撞林阿姨的經過及林阿姨現在的狀況說了一遍，也表達了她的意愿。

    “爸、媽，林阿姨是很好的人，也蠻可憐的。反正我也覺得家里需要一個人晃來晃去，比如燒個飯，跟你們嘮個嗑什么的，也增加煙火氣。”

    “有你爸和你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還不夠嗎？總共就三個人的飯很簡單。”千帆母親開始沒聽懂女兒的言外之意，不過很快就明白了，她朝站在書房窗前戴著老花鏡擺弄盆景的老伴努努嘴，千帆馬上明白了。事情進展很順利，沒幾天，林阿姨就成了她家的成員之一。

    “爸、媽，我準備辭職，去英國繼續深造。”周末的時候，她在家慎重宣布。

    “你瘋了？你還鬧真的？”首先反對的是母親，盡管她之前聽女兒提起過，但她一直沒重視，以為是女兒看社會上留學熱潮，一時興起，過了這陣風潮，也就沒事了。再說，干得好好的，哪里比家門口好？“你倒好，還來勁了，真的要辭職。你們公司的上上下下領導同事對你那么好，你到哪里能找到這樣好的公司，你的年薪也很高。像你這樣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很少見了，你還不珍惜，哪里比自己的國家好？你沒看到電視上整天播放那些肥皂劇里，就有職場受煎熬的事情，多糟心啊。你哪里受過這樣的氣呢？”

    爸爸沉默不語，只是一個勁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