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已經(jīng)決定了。一晃快到秋天了，天津的郊外，晚風清涼，她一個人獨自走在田埂上，這是她一個老同學家的外景，這位同學大學畢業(yè)后并沒有去任何公司應(yīng)聘，而是安心地回到農(nóng)村另辟新路，做起了國際貿(mào)易。農(nóng)家周圍的環(huán)境遠比城市美，她每次要做出大的決定時，她會來這里與老同學聊聊。這位藍顏知己，每次都不會讓她失望，總有很多切實可行的新點子，仿佛他腦子里全是別人永遠無法企及的精囊妙計。

    藍顏知己如此這般點化后，她豁然開朗，不出半年，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收到英國方面的入學通知書后，她立即寫了辭職報告，盡管在公司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千帆會離開公司，包括她的對手，周董的侄女周宛如。一切辦理的特別順利，機票也預(yù)訂了。也許是她吉祥高照，把好運氣帶給了所有她愛的人，林阿姨的兒子回心轉(zhuǎn)意，把母親接走了。

    現(xiàn)在，她兜里揣著英國某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離報道的時間還有9天，她如何向父母辭行？她不忍啊。母親一輩子操勞，含辛茹苦的培養(yǎng)她上大學，從不給她任何壓力。這好不容易盼到她畢業(yè)了，工作了，又離家很近，每天都可以守在他們身邊，孝順他們了，卻又要遠走高飛，千山萬水的遠離。的確，她沒有理由離開。

    她是一個孝順的女兒，父母還住在老房子里，沒有電梯，人老腿腳不便，上下樓格外吃力，她必須解決這些問題，給父母營造一個方便、輕松的生活環(huán)境后她才安心遠游。

    當她拿到錄取通知書的一天，也就是她父母入住新居的一天。雙喜臨門，別提她內(nèi)心有多暢快了。新居坐落在離市中心不太遠的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小區(qū)周邊環(huán)境很也歐美，綠樹成蔭，人工湖清波粼粼，百鳥翩飛。邊上有蜿蜒的石丘，形狀各異，視野開闊而夢幻。而沿湖還有幾座小小的樓臺亭閣，仿古的香榭，蔥郁的花草，猛一看，真有洞庭風光。小區(qū)內(nèi)設(shè)施也很齊全，而電梯出口就在父母房間的隔壁。周邊有大型醫(yī)院，便于老人生病后迅速送往救治，小區(qū)內(nèi)有醫(yī)務(wù)室和藥店，24小時有人值班。非但挺滿意，父母也合不攏嘴。

    父母搬過去不久認識了不少老年朋友，相處融洽。鄰居有位大爺跟她爸爸說：“這孩子孝順，有出息。在單位也工作好，進步快，以后升官的機會大。”

    “啥官啊？現(xiàn)在還提什么升官發(fā)財?shù)摹！彼�爸爸心里卻很沉重，女兒要遠走高飛了。

    千帆之所以執(zhí)意要出國留學，她希望趁年輕多看看世界，接受新的事物，需要更多的知識沉淀和豐滿自己的羽翼，便可飛得更高更遠更好。

    她在人們的惋惜聲中拖著兩口箱子，背著一個雙肩包登上了開往倫敦的飛機。

    抵達倫敦的時間是傍晚，她一個人拖著行李，站在英國倫敦的大馬路上，曾經(jīng)那么有主意的人，踏上異國他鄉(xiāng)的那一刻，她突然不知何去何從，六神無主。一貫堅強的她，淚眼迷蒙。異國他鄉(xiāng)，竟然迷失了自己。

    夜幕降臨，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街燈互相輝映，而她的心里卻看不到一點光明。她拿著錄取通知書上的大學地址，抬頭看看公交車站臺地名，左看右看，找不到學校方向的車。

    她的英語是在決定留學之前臨時泡的佛腳，真是阿彌陀佛。日以繼夜地重溫了一段如若幾年前高考前夕的“關(guān)閉族”日子。上了飛機還靠在窗口在心里回味那段對著鏡子呀呀學語的搖頭晃腦的“兒時”自說神情景，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地失落，因此她笑得啞然。

    當出租司機載她到指定大學時，已經(jīng)千戶閉燈，萬戶入夢的時候。她住哪里？偌大個校園，沒有她立足的地方。多虧遇到一個好心的本校英國學生，指點迷津，才安置下來。

    接下來的事情是拼命的攻克語言關(guān)，拼命的填滿不曾學過的功課，幾乎是囫圇吞棗地如饑似渴。她拼命的活學活用，拼命的練習口語，每天對著鏡子大聲朗讀。有時累了，煩了，她對著鏡子嬉笑怒罵，發(fā)泄懈怠與頹廢的情緒。之后又自信滿滿地走到同學中去，走到社會上去，與當?shù)厝私涣鳎瑏硪粋�立竿見影的語言練習方式。

    每一天都很忙碌，也拼命在課余時間四處打工掙學費和生活費。每一分鐘都很充實，但每一刻她都感到身心疲憊。特別是打工后，她拖著沉重疲憊身體還要硬撐著再學習到三更才些許放松時，她也曾想到母親說的“哪里有家門口好？”

    同學們周末約她出去逛逛，女孩子天生愛美，也天生喜歡逛商店，喜歡購物。她也喜歡，她也愛玩。可是她卻幾乎失去了這個權(quán)利，也無法實現(xiàn)這種可能。春夏秋冬，花開花落，5年的留學日子就要結(jié)束時，她讀著自己寫的畢業(yè)論文，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她才發(fā)現(xiàn)，這些年來，無論遇到什么困難，無論面對如何的冷酷環(huán)境和不屑的面孔，她都沒掉過一滴淚。她的堅強和堅韌，以及她聰慧的天資，學習語言的天賦讓她順利地通過了所有學習上的難關(guān)，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好成績。再過一個月，她就要面對最后一次學習關(guān)口：畢業(yè)答辯。桌上的這一摞厚厚的4A打印紙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條理清晰的英文論文，難道就是她親自書寫的嗎？她看到的只是一幅凝聚著她5年心血的斑斕畫卷。

    她長舒一口氣，放下論文，想上網(wǎng)輕松一下。這幾年，她從來不敢這么放松。

    “哈嘍！”MSN對話窗口里跳出一個陌生人和她熱情地打招呼。

    她遲疑片刻，出于禮貌回敬一個：“哈嘍！”

    就這樣，她和一位名叫T的荷蘭人在網(wǎng)上邂逅了。之后的幾天，他倆幾乎天天都在網(wǎng)上聊著各自的“遭遇”，各自的“世界觀”以及各自相同和不同的人生價值觀。最后，T毛遂自薦，希望替千帆修改論文。因為，年輕時的他也曾是千帆今天的境況。

    T去英國參加了她的畢業(yè)典禮，向她表達了愛慕之情。

    這就是她來荷蘭的原因。

    T看上去非常善良謙和，人到中年，中部崛起也是正常，千帆并不在意男人的啤酒肚。他是荷蘭一家大型企業(yè)的高級工程師兼分部總經(jīng)理。他和前妻育有兩個女兒，她們?nèi)缃穸家延辛俗约旱奶斓兀�剩下他孤獨的難熬度日。下班回家，滿屋子沒有一點女人氣。他需要一個家，需要一個溫暖問候。而千帆，也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她也想要個安穩(wěn)的家，要一雙堅實的臂膀為她遮風擋雨。就這樣，他倆一拍即合，走到了一起。

    千帆和T的甜蜜愛情之花像荷蘭的郁金香一樣，開得飽滿而鮮艷。千帆的語言天賦，讓在學習荷蘭語的過程中沒費多少勁，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一個外嫁女想要盡管的融入當?shù)厣鐣�和本土文化中，語言的溝通是第一要素。T對她寵愛有加，無論從生活上還是從經(jīng)濟上都給她一個很寬松的環(huán)境。她整天像個小公主一樣被T呵護著，保護著，熱愛著。但她不愿意年年輕輕的就依附于別人生活，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寄生蟲日子。她也不愿意只做一個依附于男人的小鳥似的愛人。T每天在她精心地照料下上班去，她每天看著T在門前消失的背影，而后是在家清理院子，種花種草，圍著鍋臺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閑書，聽聽音樂，無聊了逗逗鳥兒，抱抱貓咪和遛狗，這樣的節(jié)奏和幸福的孤獨，讓她的日子充滿了長吁短嘆。

    T有時也會不理解她的郁悶和心事。她坦率地告訴他：“是的，你對我非常好，也給了我一個非常舒適的家和環(huán)境。但是，我是一個人，不是寵物，更不是植物。你能體會嗎？我走出這個家門，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誰。陌生的國度，陌生的人，陌生的語言，陌生的習性，最后自己也開始變得陌生。這樣賦閑的太太似空虛節(jié)奏與方式，遠遠不同于我在倫敦時一心忙于學業(yè)的簡單心情。如果說倫敦是我年輕的夢想，那么荷蘭便是我實現(xiàn)夢想最好的園地。然而，園里的孤獨、寂寞、失落的種子四處灑落、發(fā)芽，根深葉茂，如同一根針，扎在我思緒里長久的疼痛。疼痛，你懂嗎？”她說著說著眼淚掉下來。她還想說下去，可是，她不能說，那樣，會讓T難過，她不愿意他太難過。愛，有時就是克制，克制自己的欲望。

    她想，或許她該生個孩子，畢竟還不到40歲。雖然過了生育的最佳年齡，但還來得及。那樣，她會因為孩子而安定了自己的一生居所。她不僅有了更踏實的歸宿感，更有了與愛人共同的親情，更是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她把這個想法和T提起，T不假思索就推翻了，推翻得頭頭是道，她卻啞口無言。后來她懂了，這只是她個人的奢望，可憐的一廂情愿。而她深愛的男人，或深愛她的男人T，已經(jīng)有兩個女兒，而且還為他添了兩個可愛的小外孫。他很滿足，他的人生也很完美。特別是當他的孩子們都來家時，他一雙藍色的眼睛美得像藍天一樣，湛藍湛藍的，他感受到的溫暖像太陽的光芒一樣，在他的眼里越來越燦爛。這是她無法感受到的切身溫馨和家庭的天倫之樂及幸福。然而，她愛這個男人，她也能感受到這個男人也愛著她。如果想和他走下去，這意味著她要做出讓步，不得不妥協(xié)，做出巨大的犧牲。但作為一個女人，誰也不愿意被剝奪生育的權(quán)力。而現(xiàn)在，她必須自動放棄而且是永遠放棄。她要面對將來或一輩子，沒有自己親生的孩子，更不可能有這樣溫暖的兒女繞膝的溫馨場面。

    T理解她，卻不能支持她。因為生兒育女不是女人一個人的事情。他不想年過半百了還要做一個嬰兒的老父親。對新生兒先天健康和后天培育成長都不是最好最佳的選擇。他寧愿讓妻子終身遺憾，承受無法做母親的痛苦。他累了，不想再折騰為新出兒頗費周折，負更大更多的責任。與其說是T的自私和狹隘，毋寧說是千帆的大度和寬厚。

    圣誕節(jié)，善良的千帆，提前幾天準備好了豐盛的膳食，腳不沾地兒的到處購物，每天都是滿載而歸。爾后便是廚房客廳，客廳廚房。在溫暖的燭光中，她脫去了廚房的圍裙，坐在T與孩子們中間，她端起酒杯，滿臉的疲憊，也滿臉的笑容，她要為冬雪圣誕干杯。這時，客廳的那棵比人高的圣誕樹上熠熠發(fā)光的掛件也在微笑和歡樂之中。她欣賞她自己的杰作：五彩繽紛的小燈籠、迷離夢幻的霓虹燈、包裝得既小巧玲瓏又精致美麗的小禮物。這全是她花了幾天的時間，從商店里精心挑選回家，然后一個人擺設(shè)、掛上的。為了這個家的節(jié)日氣氛，為了博得孩子們一點掌聲，為了心愛的T，為了滿桌杯盤刀叉碰撞出和諧的樂章，她忘掉自己，樂于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