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七情六欲，可桂鳳到底是主子奶奶，比不得方三家里那個“俏花枝”——只要方三一有差事出去她就成了“巾幗英豪”，在家里廣發(fā)“英雄帖”。織造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甚至連方三也知道。可鬼曉得俏花枝給方三灌了什么迷魂藥，依舊把俏花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跌了，拿著當(dāng)個“寶物”一般。就算有人把俏花枝的事給方三說了，方三卻大大咧咧地道：“用一下又壞不了，還能怎的？”卻是毫不在意，也是讓曹雰和織造府里的人給醉了。在人前他嘲笑方三和俏花枝，可暗地里也跟曹霖去當(dāng)了幾回“英雄”。曹雰心想方三肯定知曉這事，他只不過見怪不怪而已。自然，當(dāng)事人都見怪不怪了，織造府里的人也就慢慢習(xí)慣了。

    可主子們終究不同。此等事倘若被人發(fā)覺終究難堪。就像多年前發(fā)生在蘇州織造府里的那件事一樣，不說鬧得紛紛揚(yáng)揚(yáng)，也在親戚們中間廣為流傳。因為那件事李煦還大病了一場，差點死去。也因為那件事文夫人才得了“外感內(nèi)傷之癥”猝然去世，合家丫鬟仆婦沒有不納罕的。

    因此，凡事小心謹(jǐn)慎是沒錯的。

    月亮落到屋檐后面，一道陰影籠罩了賬房，賬房里頓時變得黑暗起來。蠟燭的火焰搖曳，曹雰忙用手護(hù)住燈火。

    燈火平穩(wěn)了。

    曹雰剛要去撥動算盤，卻聽房門“吱嘎”一聲，曹霖帶領(lǐng)大幺兒等人進(jìn)來。

    曹雰頓時疑惑地道：“二哥，這么晚怎的到賬房來了？”

    曹霖冷笑道：“老三，你干得好事！”

    “二哥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難道還不明白？錦兒全給老子說了！”

    “說什么了？”

    “給我掌嘴！”

    大幺兒忽然瞪著眼過來，抬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曹雰頓時摔在地上。

    一股血從嘴角流出，曹雰捂著半邊臉道：“狗奴才，反了你！”

    “三爺，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已經(jīng)暗地里跟蹤你們好長時日了，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今日總算讓我等拿到實據(jù)了。”

    “什么實據(jù)？”

    大幺兒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道：“三爺瞧瞧，這是什么？”

    曹雰拿過來一看，卻是他跟采紈夜里用的那塊布！

    曹霖拔出劍來，步步緊逼道：“欺人太甚，老子今日就宰了你！”

    “二哥饒命——”

    ……

    曹雰忽然打一個激靈醒來，眼前還是朦朧的燈火，賬房里并沒有曹霖和大幺兒的影子，這才明白自己做了一個夢。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中間隔著一個曹霖。他與曹霖這兩年混地不錯，有什么好差事也安排他去做。他知道曹霖在紅豆軒有個外室，桂鳳曾多次問過他此事，但都被他否定。有時候曹雰也覺得桂鳳雖是個厲害人，可到底是個可憐人。曹霖在外面沾花惹草，難免會冷落了桂鳳！從那后曹雰就不格外向著曹霖了，雖說沒有把他和曹霖一起去找俏花枝的事說出來，卻明顯偏向了桂鳳。這些年就算當(dāng)著曹霖的面兩人開玩笑也是有的，但雷池卻沒有越過一步。

    曹雰嘆口氣，心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還是趕緊算賬好。

    他使勁揉搓了雙頰，便打起精神撥打算盤。

    在暗夜里，“霹靂巴拉”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賬冊真多。

    一旁的清單上已經(jīng)有了一串?dāng)?shù)字，曹雰不由笑起來，又拿過一本賬冊開始核算。

    ……

    院子里又暗了一下，曹雰朝外望去，就見天上已經(jīng)布滿一層烏云。烏云不時遮蔽了月亮，不時又云開月現(xiàn)，光華灑滿大地。曹雰心想看來明日老太太賞不成月了。今日他能看出老太太不盡興，桂鳳白白讓他在畫舫等了半日，也沒有開船到湖里去。要是明天沒有月亮，自然就不用開船了。

    此時木門忽然“咣當(dāng)”地一響，就見一陣風(fēng)卷進(jìn)來，曹雰來不及護(hù)住蠟燭，燈火頓時被風(fēng)吹滅。

    他不知道火媒在何處，便愣愣坐在黑暗里。

    漸漸有腳步聲傳來。

    一團(tuán)火光亮起來。

    ……

    “老三，老三——”

    曹雰迷迷糊糊地醒來。

    一股脂粉氣籠罩了他。

    他揉揉眼睛，卻見桂鳳站在前面。

    “老三，醒醒了——”

    他這才明白自己睡著了。

    桂鳳撿起地上的賬冊，說道：“想是已經(jīng)算得差不多了，累了吧？”

    曹雰尷尬地道：“原本是沒有睡覺的，可后來實在支持不住，結(jié)果算著算著就睡著了。”

    “先別算了，老三，我預(yù)備了宵夜，來吃一些。”

    桂鳳拉了曹雰一下，曹雰便跟著桂鳳進(jìn)了里間。

    花梨木桌子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擺好一桌酒菜。

    曹雰就覺是變戲法變出來的。

    “這……這是何時預(yù)備的？”

    桂鳳一笑道：“我來預(yù)備時，你還在做夢哩！”

    桂鳳擺好杯箸，又給曹雰斟了酒。

    桂鳳端起酒杯道：“三爺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曹雰心里有些不踏實，不由朝后看道：“這……二哥他？”

    桂鳳笑起來：“你放心，步月三天五天地還回不來。”

    “怎么，接到二哥家信了？”

    “接到了，步月說已經(jīng)從京城回來了……”

    曹雰頓時站起來道：“那還了得……”

    桂鳳忽然“咯咯”地笑起來，說道：“瞧你那個樣子？我的話還沒說完哩！你二哥哥是從京城回來了，可還在路上，再說此次回來也得先到蘇州去。”

    “為何？”

    “老爺不是從京城陛見回來了嗎？如今在蘇州傳宣完圣上旨意后，還要到杭州去孫親家那里去。所以，就算你二哥哥回來了，估計也是快馬加鞭先到蘇杭，等回到江寧的時候，估計也得到冬里了。”

    曹雰終于放心了，說道：“說實話，二哥哥真是很辛苦。”

    桂鳳朝曹雰舉起酒杯道：“是很辛苦。可人人都有自己的一本賬要算，哪個又是容易的？”

    “嫂子這話說得對。”

    “來，咱們先干了這一杯。”

    曹雰舉起酒杯，與桂鳳痛快飲下。

    桂鳳給曹雰碗里夾著菜道：“昨日我又見采紈挎著個包袱回娘家了，想來那熊志尹又病了？”

    曹雰苦笑道：“他那個病時來時去，誰又能說得明白，郎中用藥也不管事。”

    桂鳳道：“瘋病從來沒有醫(yī)好的，郎中不過糊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