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熠熠生輝。

    丫鬟端進(jìn)茶來就出去了。

    桂鳳搬來一摞摞賬本放在桌子上，說道：“今天夜里無論怎樣都要辛苦三爺，把這些賬目都?xì)w攏出來。”

    曹雰驚訝地道：“這么多？”

    桂鳳苦笑道：“要是少，我就不難為你了。你知道，我識字不多，這歸攏起賬目來可真是要了命。手底下雖有一個心腹丫頭，可她也是一個睜眼瞎子。倘若叫別人呢，我又不放心，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得麻煩你。”

    曹雰道：“攏賬的確很麻煩，那年李周望和塞楞額前來查賬，我也見識到了，那么多差官還忙活了七八天。這還在其次，其實(shí)最要緊的是害怕他們不秉公清查，無中生有，幸好如今都過來了。”

    桂鳳道：“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當(dāng)家理事雖然手里有些小權(quán)利，說出話來人家聽你的，可背后的辛苦有誰知道？”

    曹雰道：“嫂子這話很對。別人不知道嫂子的難處，我是很清楚的。”

    桂鳳一笑道：“所以說，這個家也就你還是個明白人。”

    “這賬怎么算？”

    “你先一本一本給我歸攏核算起來，后面的再說。”

    曹雰卻不著忙算賬，一本一本翻看著說：“這都是些什么賬？”

    “有織造上的賬目，也有咱們家里自己的賬目……”

    “怎么摻和在一塊了？”

    桂鳳“哼”一聲道：“禿子頭上的虱子，這是明擺著的。織造上的銀子不夠了，少不得咱們家里東挖西挖找出銀子來，可家里沒銀子花了怎么辦？少不得又暫時挪借一些織造上的銀子。”

    曹雰嘆息道：“我早就聽說家里比以前格外艱難了，可也沒想會到這個地步。”

    桂鳳冷笑一聲：“所以說，就像人家納蘭性德寫的詩里說，‘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罷了！”她看曹雰一眼，“不過，我雖叫你來幫忙算賬，你可千萬別把家里這個情況說出去，不得了的。”

    曹雰“哼”一聲道：“我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也太小看人了。”

    桂鳳再次給曹雰倒了一杯茶，說道：“倘若是別的時候，這個賬倒也不著急消算。可如今一年已經(jīng)過了大半，你二哥哥也多次催著我把賬目核算出來，到時候他好跟老爺總地報(bào)一報(bào)。不瞞你說，一提起這賬目我就頭大。我不說你大概也清楚了，就前次為了挪借織造銀子的事兒，你二哥哥還把我痛罵了一頓。”

    “就是老爺織造的綢緞?chuàng)诫s生絲之事？”

    “正是。可誰能想到，如今內(nèi)務(wù)府比以前查驗(yàn)地要嚴(yán)了。”

    曹雰蹙眉道：“是比以前要難做了。可咱們家做了這么多年織造，倘若不做這一行當(dāng)了，咱們還能做什么？”

    桂鳳苦笑道：“依我看，如今老爺也是屬旱鴨子的，硬著頭皮上架罷了！”

    曹雰道：“聽說老爺去蘇州了，不知有什么要緊事，連中秋節(jié)也不在家？”

    “這個不清楚。”

    “二哥哥什么時候回來？”

    “估計(jì)快了。”

    “老丁呢？”

    “中秋節(jié)了，人家也回老家去了。”

    曹雰無奈地道：“嫂子，這個事該讓老丁來做才是，何必麻煩自己人？”

    桂鳳“哼”一聲道：“所以說，你這么個明白人，也有糊涂的時候。老爺如今已經(jīng)把機(jī)房的事都交給老丁去做了，倘若再讓老丁來消算賬目，那咱們豈不成甩手掌柜了？前幾次正是老丁不謹(jǐn)慎細(xì)密紡織，老爺才受了鞭刑。咱們自己人倘若再不仔細(xì)點(diǎn)兒，以后再出什么事，咱們就別活了。”

    曹雰道：“明白了，我不過隨便說說……”

    桂鳳看著曹雰俊俏的臉，說道：“時辰不早了，你抓緊合計(jì)合計(jì)怎么算這個賬。我到廚房給你安排些宵夜來。倘若累了就休息一會兒，也有茶，也有酒。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不明白之處你就叫我。”

    曹雰點(diǎn)點(diǎn)頭。

    桂鳳一笑，出去了。

    ………………

    賬房里恢復(fù)了安靜。

    曹雰心思卻不在算賬上，桂鳳的身影始終在眼前晃來晃去，以至于他以為桂鳳并沒有離開，不由抬頭朝四周看了一下，就見暗影寂寂，窗外梧桐樹的花影晃進(jìn)來，在地面上形成一塊黑白的剪影。

    自從那個夜晚后他就吃不好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桂鳳的影子，一睜開眼睛也是桂鳳的影子。有幾次熊采紈伸出手在他眼前搖晃，曹雰這才知道自己走神了，忙警醒來。熊采紈問道：“三爺成日家心不在焉，想什么呢？”曹雰忽然笑道：“我還能想什么，不瞞你說，咱們這個家雖小，可我益發(fā)覺得日子難過了。”熊采紈自然看不透曹雰的心思，不由嘆息道：“我知道，是我娘家連累了三爺。”曹雰心里頓時“當(dāng)啷”一響，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胡亂猜疑。”熊采紈便給曹雰倒了一杯茶，說道：“我也知道如今的日子難了，可關(guān)鍵還看咱們有無辦法。”“什么辦法？”熊采紈詭秘地一笑道：“你這么個聰明人，怎么就想不到？如今二奶奶管家，你跟她討個差事來，一年怎么著也弄個千兒八百兩的銀子。”曹雰假裝這才明白，忙說道：“你說得對，我這就去找她……”說著就朝外走去。熊采紈忙拉住他道：“急得什么，也得想好了怎么給她說才是，桂鳳這個人我知道，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好好哄哄她。”

    他知道熊采紈是個好女人。可人心叵測，他看不透桂鳳的心，熊采紈也未必能看透他的心。那天夜里他把錦兒錯當(dāng)成桂鳳，事后問她：“怎么失信了？”桂鳳卻微微一笑道：“并沒有失信，不過是凡事需要謹(jǐn)慎。”他猛地抓住桂鳳的手道：“今晚還是在老地方……”桂鳳并沒有立即推掉他的手，而是輕輕摩挲著道：“糊涂話，如今二爺在家里，敢情你是想死了？”“那你到底定個日子！”他半跪在桂鳳腳下，眼里有了渴求的光芒。桂鳳把曹雰的手放在唇上親了一下，說道：“要有耐心。記住，只要你不負(fù)我，我必不負(fù)你的。”曹雰心里踏實(shí)了些，多少日子的眉來眼去總算有了結(jié)果。他能看出桂鳳對他是真心，而他對桂鳳也有意。只要兩情相悅，又豈在朝朝暮暮？最為要緊的是桂鳳那次并沒有耍他，否則她就不會打發(fā)錦兒過去，沒讓他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