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母親便催促王國元把大妹送回去。王國元清楚地記得，他領著顫顫驚驚的大妹敲開那戶人家的大門時，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和滿臉橫肉的男人站在門口，一個個都鐵青著臉，一個一把抓住妹妹的衣襟，連踢帶踹往院子里拉。一邊拉，一邊惡狠狠地說：

    “你是我花錢買來的，我讓你咋地就咋地。”

    另外一個，轉向王國元說

    “快點滾，別在我家門口哭喪著臉，晦氣。”之后，就聽見大門咣當一聲合上了。

    妹妹被拽進院子里的時候，一邊往里走，一邊回頭看他，那可憐無助的眼神，王國元一輩子都忘不了。

    在那之后，王國元就再也沒見過大妹妹的面。

    幾個月后，一位和父親一同被抓走村民從工地逃了回來，卻帶回一個噩耗。說日本人的工地在一個山區里，他們干的都是開山挖洞的重體力活兒，但是日本人只讓工人就著涼水吃野菜窩窩頭，晚上，睡的都是漏風的草房子，王國元的父親到那沒有一個月，由于年紀太大，體力不支，很快病倒了。日本人見他沒了體力，壓根就沒找人醫治，就把他拖到后山，后山都是野狼，估計，兇多吉少，生還的幾率太渺茫了。

    母親聽后，哭了一天一夜，把眼淚都哭干了，只剩下干嚎。之后，狠了狠心，把家里僅有的兩間茅草房賣了，換了一點點錢，之后，帶著王國元和弟弟，還有幾個玉米雜面窩窩頭上路了。

    母親帶著王國元和弟弟妹妹一路向山東逃亡，他的一位堂哥在山東。母親想帶著兄弟倆去投奔堂哥。

    從河南到山東這一路上，母親帶著王國元和弟弟一路風餐露宿，風雨交加，有時候，摘一些山間的野果充饑，有時候，向經過的人家討一些口糧。就這樣，一路乞討，來到山東的一個小縣城。

    這時，母親的舊病復發，一直咳嗽喘個不停，嚴重的時候，總是喘不過氣來。可能是路上走得太久，雙腿腫得老粗，走不動道。實在沒辦法，只能帶著王國元和弟弟暫時在小縣城住了下來。

    在小縣城，他們幾個借住在一個地主家的破草房里。母親給地主家做飯洗衣服，王國元給地主放牛。就這樣，娘幾個才勉強支撐了下來。

    地主讓母親給家里的長工做飯，之后讓王國元給在地里干活兒的長工送過去。冬天的時候，王國元沒有鞋，母親就用干草編成一個鞋的形狀，之后再把穿爛的衣服扯成一一條一條，之后用來包裹住王國元的腳，將腳丫子和草鞋固定在一起，王國元就這樣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行走在北風凜冽的寒冬中，沒幾天，腳丫子便被凍出了瘡和裂口。

    一天下大雪，王國元腳上的傷口又開裂流血，血滴在雪地里，雪地上留下一片片鮮紅的印記。王國元鉆心般疼痛，一下沒站穩不小心滑了一跤，手中盛飯的罐子沒有拿住，從手中脫出滾了出去，正好撞到一塊尖尖的石頭上，不僅飯被打翻，罐子也摔成了碎片。

    回來，無論王國元如何向地主解釋，地主都說是他偷吃了。不分青紅皂白，竟然將王國元綁在柱子上抽打。

    母親見狀，瘋狂地跑到王國元前面護住他。地主怕鬧出人命，才作罷。一向忍讓的母親這下子也急了，告訴地主不干了，讓地主給工錢，娘幾個要離開這里。

    沒想到，地主翻臉不認人，竟然耍起賴：

    “你們娘幾個，在我這白吃白喝，我不和你們要房錢，飯錢就不錯了，還想和我要工錢。”

    見地主這樣不講理，母親氣得差點昏死過去，二話沒說，拉起王國元和弟弟妹妹就離開了地主的家。就這樣，又奔波了一段時間，終于到了母親的堂哥家里。

    可是，誰又能料到。母親的堂哥壓根兒就不是什么好鳥，平日里，總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鬼混，成天不務正業，游手好閑不說，還總是在王國元他們幾個人身上打主意，總想從他們身上撈點好處，榨點油水。

    他先是假惺惺收留了娘幾個，騰出家里一間破舊的房間讓他們住。之后，開始對王國元呼來喚去，把他當成使喚伙計。挑水、砍柴、放羊、搬東西這些個臟活累活，不分時候地一股腦都往他身上倒。王國元正值年輕氣盛，內心當然十分不情愿，覺得母親的這位堂哥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想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忍氣吞聲地給他干起了活兒，賣起了苦力。

    可是，過分的是，這位堂哥不僅使喚王國元，竟然還變本加利，使喚起王國元的母親來，讓她干這干那。有時候，還把王國元母親氣得直哭。王國元實在看不下去了，有一次，就和他頂了幾句嘴。沒想到，一下子惹惱了母親的這位堂哥。只見他一下子暴跳如雷，指著王國元的鼻子，歇斯底里地沖王國元吼：

    “你們吃我的，喝我的，干點活咋地了！告訴你，老子就算把你們賣了，你們也得乖乖地聽話。”

    原本只是以為他只是說說氣話，誰知，堂哥竟然盯上了王國元的小妹妹。他先是勸母親，說自己家里的光景也不富裕，女大不中留，勸誡母親說：

    “女娃家早晚也要嫁人，你這小閨女長得白凈，也挺俊俏，與其跟著你們活受苦，還不如早點找個人家，你若同意，我就去給她物色個大戶人家。”

    母親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也沒有多想便答應了。

    堂哥果然給小妹妹找了個大戶人家，是村里的財主。本來，母親以為女兒進了財主家，能享福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誰知道，小女兒在財主家，財主壓根兒就不把她當人看，還不如個使喚丫頭。財主不僅對小女兒一點不心疼愛護，還動不動就拳打腳踢，惡語相加，小女兒幾次哭著喊著要回來，都被母親勸了回去。

    一次，不知道小女兒在地主家犯了什么錯，被地主婆滿院子追著打，地主婆快追上小女兒時，拿著手里的木棒便打了過去，正正打在小女兒后腦勺上。小女兒當地倒地，喉嚨里的鮮血呼嚕呼嚕的，說不出話來。地主婆和地主見狀也不救人，就這樣，小女兒因為失血過多，一命嗚呼。事后，地主也不下葬，而是命人將小女兒扔到了后山。

    母親知道后，氣得暈死過去，帶著王國元兄弟倆找財主理論。誰料財主惡狠狠地說：“她是我買來的，我出錢了，她的命也是我的，想咋折騰就咋折騰。”

    這時，母親才知道，原來一家人都上了這位堂哥的當，他是把小女兒當成貨物賣給了財主。哥倆陪同母親來到后山才找到已經腐臭的尸體，草草挖了個坑把妹妹下葬。

    氣急敗壞的母親找堂哥理論，誰知，堂哥兩眼一瞪，眉毛一橫，露出了本來面目，惡狠狠地說：

    你們好幾口子大活人，在我家里白吃白喝的，我也養不起了，你們趕緊收拾收拾回家吧。

    那時時間，村里也不時有日本人出現，動不動就到村里搶東西。村里也漸漸變得不怎么太平了，母親想哪里都不安寧，還不如回河南老家。

    母親含著眼淚，帶著王國元和弟弟，從山東又一路乞討，回到了河南老家。

    王國元的這位可憐的小妹妹，就這樣命喪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