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如廁
喬麗本來并沒有打算裝修,其實也稱不上裝修,就是原來一個九平方米不到的廚房,隔一個衛生間出來,要放一個坐便器和一個花灑。市里創建衛生文明城市,老城區的各個老舊廁所改造。喬麗嫁到這個巷子二十幾年,和左右鄰居并不十分接近,頂多上班出門,遇著緊隔壁鄰居會問一聲“早”,“上班去了?”也不喜歡和鄰居站閑。所以,早上,當喬麗拎著痰盂去公共廁所時,傻眼了,廁所面目全非,蹲坑和倒糞便的池子已經被石板蓋上了,白水泥墻敲得七零八落,斷壁殘垣。喬麗拎著這個痰盂,腳步不知往哪伸了,巷子頭菜場對面有個廁所,可是拎著個痰盂過馬路,街上上班、送孩子上學、買菜的行人,多得沒底。蓬頭垢面,拖鞋趿襪,沒來得及涂個BB霜什么的喬麗,沒有勇氣去大街上,她怕遇著熟人,尤其是同事,她比同齡人看起來年輕七八歲,別人都以為她是養尊處優慣得了,家寬出少年!
喬麗拎著痰盂往回走,巷子里送小孩上學的人家不多,她這年齡的小孩都出來了,有的已經出來工作,有的如自己的女兒,正在讀大學,更為主要的是大部分年輕人都買房搬離了這個巷子,像她這樣和老人、妯娌住在一個院子里已為數不多了。她本來是可以脫離這個巷子的,十年前,她就在蘇州人來這個小城開發的一個小區“龍騰花苑”,買下了一套一百一十五平米的商品房。
喬麗拎著痰盂,在薄霧里遠遠看去像拎著一個菜籃子。喬麗有點唯心,沒有從拎出的大門回去,她繞到了后門,后門已經打開,沒有看到妯娌水芹的身影,她在超市上班,估計是下午班,還沒起床,后門也許是上大夜班的大伯子回來開的,喬麗沒有細想。她被后門口大大的窨井激活了一個念頭,這個窨井也是后街的一個主要下水道,窨井上的石板蓋子,四條縫隙寬大,就像一具齜牙咧嘴的巨口。喬麗四顧無人,迅速地把痰盂里的污穢順著其中一條的縫隙仔細地倒了下去,后門里的右首就是一個裝有地下水泵的池子,池子邊上有一個以前腌菜的大水缸,水缸多年不再承擔腌菜的這個責任。專家說的,腌咸菜對人身體不好。水缸恢復了它固有的功能,里面蓄滿了水。喬麗倒完痰盂后,就有了睜開眼睛,剛剛離床,就需坐在痰盂上,一瀉千里的暢快。喬麗如釋重負,心安理得地拿起缸里的塑料水舀,之前倒過痰盂,都是用這只水舀舀水,蕩洗痰盂的水倒進這個窨井的。
周文武屁急急地奔下樓,沒有和喬麗任何交流,手忙腳亂地拔掉充電器的插頭,騎著電瓶車向菜場方向奔去。
喬麗去了博物館,先把樓上的幾個辦公室的門打開,然后把辦公室的水燒好,開始抹桌子拖地,她是他們當中資歷最淺的一個,或者說背景最薄弱的一個。名譽館長是退休的副市長,負責常務的副館長是退休的衛計委主任,都是退休后返聘來的,發揮余熱。和她對面坐的是一個分配來的女大學生,喬麗沒有編制,聘用制合同工,所以喬麗自己心理上,氣勢上就覺得比他們矮了一截,自動自覺地包攬了辦公室的一切雜事。博物館坐落在一個景區內,景區的物業和講解員對喬麗很是尊重,以為她是某個市領導的夫人,否則不會分到這個清閑的很有文化氛圍的地方上班。
中午下班回家,周文武已經把飯菜從小廚房端到堂屋公用的八仙桌上,熱騰騰地正在冒著熱氣。老兩口不在家,去醫院做定期保養治療。周文武的爸爸輕微腦梗,心速遲緩,每年都要去醫院做兩三次保養,一住一個星期。周文武擠了牙膏,站在水池邊刷牙。喬麗在櫥柜上層拿了兩人的專用飯碗,在電飯煲里盛了飯,放好筷子。周文武用手巾捋了把臉,兩頓并作一頓,拈起筷子吃飯。
男人吃飯如虎,周文武吃飯像打仗,就像別人和他搶飯吃似的,喬麗鄙視說教過數次無果,也被他連帶得吃飯加快速度,只有在博物館,在景區,她才裝得文藝范一點,走進這個巷口,她就是市井俗婦。
喬麗和周文武像比賽似地正在蠶食桌上盤子里的菜,兩個人飯吃得并不多,都奔著菜。水芹端著飯碗從外面鄰居的廊檐上轉回堂屋,皮笑肉不笑地在飯桌前站了下來,“早上不知哪個缺德的,把痰盂倒在窨井里,倒就倒了,作得畫起來,害得我澆了幾桶水才沖刷干凈。”
周文武沉下臉,放下碗筷,他最聽不得吃飯的時候,別人嘴里說這些,喉嚨作嘔。喬麗還是堅持往嘴里放菜,像沒有看見水芹似的,當她是空氣。因為喬麗知道自己是說不過她的,也罵不過她,她可以拐彎抹角地說上三天,不帶重復,像面糊一樣纏人。在這個院子住了這么久,很大原因是因為水芹的這張嘴,喬麗寧愿和他們捆綁著住在一起,也不愿搬離,便宜了他們。水芹本以為會有一番口舌之戰,瘦削的臉上,高聳的顴骨就像戰爭爆發前的戰鼓,激動得通紅。看見沒有人接茬,悻悻地敲著飯碗走進自己和喬麗的一樣大小廚房。有點后悔剛才的策略錯了,不必要藏著掖著,直接指名道姓指出來。水芹一房的廚房在天井的上首,東邊。喬麗這一房的廚房在下首,西邊。雖然是共用一個堂屋,老人在堂屋北面,隔了一個灶坯間,做飯。堂屋的一個八仙桌,除了老人,可以和其中的任何一房共擺一桌,妯娌兩人都是錯開時間,擺放飯菜。
這是喬麗和周文武第一次在同一件事件上達成共識,決定裝修,家里必須有個衛生間,放個坐便器。周文武一天要三次大便,而且一有這種想法,就有到了屁眼門似的急迫。以前喬麗不論做什么事,周文武都要唧唧歪歪,就拿十多年前買房,喬麗和周文武都下崗,兩人所在企業一刀斷,各自斷了一筆錢。喬麗聽從了哥哥的建議:孩子大了,要為孩子打算,總不能老是窩在一起。喬麗就把兩人斷回來的錢,先斬后奏,私自去“龍騰花苑”交了大部分首付,開發商替喬麗做好了銀行貸款各種手續,通知喬麗必須夫妻雙方到場正式簽訂買房合約時,周文武在售樓處大鬧,跳著腳,吵著要退房。開發商警告如果退房,扣除一萬元定金。周文武傻眼了,這一萬元對他們來說不是個小數。“活人嘴里不會長青草,年紀輕輕還怕吃不到飯?何況是買房子,長線投資,又不是吃喝掉了。”在場的其它客戶勸李文武,周文武跳騰得累了,也覺得眾人說得有理,只是首付還有兩萬元缺口。
周文武回來在飯桌上和他老娘說買房的事,水芹在邊上把嘴一撇,“都買到鄉下去了,東區鬼不生蛋的地方,沒錢打什么臉,人家外國人都租房子住!”老娘沉吟了一會,答應給他三千。老大放下飯碗,慢慢地拿了根牙簽剔牙,“老娘,不要說我沒提醒你,你們的錢,只有你們歸天了,才可以動用,給他三千,就必須給我們三千。”老娘眼神復雜地看著老大,開始躲閃老二兩口子的目光。好在喬麗的哥哥適時地送來兩萬元。從此,妯娌弟兄就錯開了吃飯時間,盡管是各燒各的。周文武開始起早貪黑擺地攤,打零工。
瓦匠師傅很快找到了,而且是不出巷口就找到的。巷子里運磚頭水泥黃沙的拖拉機多了起來,喬麗本來以為這些拖拉機已經絕跡,沒有想到近日在這個巷子里有了一種宣示主權似的喧囂,只有拖拉機才可以把這些材料運進七繞八拐的巷子里。周文武請了正在對門鄰居家施工的師傅,套作。對門鄰居家化糞池砌好后,就來他們的廚房隔段,規劃化糞池和擺放坐便器的位置。
喬麗開始留意水芹的舉動,尤其是早上起來倒痰盂的這件大事。喬麗改變了早上起床就起解的習慣,早上憋著去單位出恭,下午開始就不喝茶,晚上臨睡前去菜場對面公廁,小解后回家睡覺。周文武只有大解才騎著個電動車奔向廁所。小解,只要是沒有小媳婦在場,和其他男人一樣,站在墻角,就像以前在巷子里公廁未改造之前,站在小便池前互敬一支煙,一頓猛射,用手抖落水滴,放回褲襠,心滿意足深吸口煙。水芹沒有給讓喬麗逮著任何機會,喬麗始終沒有看見水芹拎過痰盂出門。
瓦匠進門了,喬麗和周文武都不在行,人到中年了,手上還沒有經歷過裝修這件事,老屋子都是老人在弟兄兩人結婚前就布局好了。雖說照著鄰居的模子刻,落到實處,這其中牽涉到硬包還是軟包問題,硬包就是什么都不問,不管飯、不管材料,包括衛生間、廚房的一切設施,瓦匠師傅一把下。軟包,就是包基礎的,水泥、黃沙、磚頭這些材料,瓷磚、地面磚、坐便器、花灑、熱水器、抽油煙機這些大件就需主家買,也不管飯。喬麗照著鄰居的模式,軟包,大件的東西,自己買的放心,但有一點是一樣的,就是都不管飯。喬麗怕周文武做飯做得不耐煩起來,挖苦。瓦工頭子說,“不要把我們當吃食戶,現在農村人條件不比城里差,吃的也好,不像以前肚子里沒油水,中午一頓又不講究吃菜,填飽肚子就行,晚上回家有好的吃。為了不兩頭跑,不耽誤工時,中午管一頓飯,這么個巴掌大的地方,七天就完工。”喬麗聽這么一說,也就迷迷糊糊地又答應管飯了,變成不軟不硬的了。
看得出,水芹很為自己的激將法得意,“與人不合,勸人造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雖是九個平方不到的屋子,以前墻上地面上的瓷磚要敲掉,下水道,自來水管要重新鋪,主要的是化糞池的位置要擺放好,回水管要合理安放,陰天才不會作臭。喬麗關照周文武每天炒三四樣菜,肉絲又不貴,不管搭什么蔬菜炒一盤都行。她心里打了個倒算盤,把瓦匠師傅服侍好了,活計上安排妥當一點,少作點料,就在里面了。又關照周文武傍晚買幾只包子,或者幾個燒餅給瓦匠當晚茶。周文武又把喬麗從單位上偷偷抓回來的一點公務接待茶葉拿出來與瓦匠共享。
“突突突”的拖拉機把水泥、黃沙、磚頭運進巷子,拖拉機師傅把這些材料胡亂地堆放在院子里,很有開工的氣勢。前三天,廚房叮叮當當很是熱鬧,包括電鉆鑿墻磚的聲音,很快,瓷磚全部敲掉了,化糞池砌好了。
第四天,中午吃飯的人,從開始的四個人變成了兩個人,新來了兩個小伙子,把墻上地面上的敲下來碎瓷磚運出去。
第五天,依然是這兩個小伙子,吃過飯,抱著個手機看半天,不知在廚房里搗鼓什么,一天很快過去了。
第六天還是兩個人,但院子里已經作得像開雜貨鋪一樣鋪下來。讓周文武做個菜,燒個飯,一兩天還是可以的,他自己本來就好一點酒。但是一個星期下來了,瓷磚還沒貼,墻還沒有粉刷,就有點沒耐心了。問那兩個人,他們師傅去哪了?說師傅帶人去另一家開工了,也是這樣套作。周文武立馬跳了起來,拿起手機就在電話里親娘日逼地一陣亂罵。周文武的焦慮是有依據的,他的老子娘要出院了,他怕他老子的心臟受不了,說好的七天就完工的。再者,他們用的是娘老子的灶坯間,本來就小,一個灶頭,老娘再往廚房一站,身子都轉不開。
第七天,午飯的時間,包工的師傅帶來水電工,笑著對周文武說,“我們心里有數,工程到哪個進度,不會誤事的。你們想好了,坐便器和花灑的位置,有沒有變動?我們要鋪下水管。還有,你們夫妻哪個和我去看瓷磚,裝飾城匯強瓷磚不丑,質量好,花式也多。”
喬麗已經在上班的期間,調停好對面的女大學生,別人都可以往外跑,她一直都是循規蹈矩地上班,留守。因為這次裝修,她和女孩協商好,只要兩個館長都不在,她就溜出去一會,騎著電動車去裝飾市場看樣。館長如果來了,就拜托悄悄地發個信息給她,她就立即返回。以后只要她在辦公室,女孩盡管出去,話也替她帶得好好的。瓦匠師傅聽喬麗說瓷磚看好了,只是不知道買多少塊,用磚單子沒有下,臉上訕訕的,表情有點不自然。
也許就在喬麗出去買瓷磚的當口,老兩個人出院了。喬麗引著拖拉機把瓷磚運進家門口時,門口轟了一圈人。水芹正在笑意吟吟地拿塑料舀子,舀水缸里的水蕩痰盂,至于痰盂倒哪了,水芹還是沒有讓喬麗看到。屋里傳來老婆婆哭泣嗚啦的聲音,“我們住院一個多星期了,哪個兒子媳婦去看一眼的?去送個湯湯水水的?和你們要錢,一個沒有,倒有錢偷偷地弄小廚房!有錢搬出去住啊!擠在一起裝修給誰看?撐什么行勢哎?”瓦匠這次很是刷刮,幫著喬麗把瓷磚抬進門。喬麗抬眼看見堂屋周文武正在堂屋氣得喘氣,地上桌上杯盤摔得一片狼藉。
“人家裝修,上人為下人高興,可是你們這家就奇怪了,老太婆回來找茬和你老公吵。”瓦匠師傅悄悄地和喬麗說。“說是家里作得畫起來,灰塵處處都是。你說,哪個人家裝修沒有灰?你家大娘兩口子很明事理,沒有聽他們言語抱怨過。”
喬麗沒有言語,也沒接茬,多年妯娌婆媳作戰經驗,她不開口是上策,開了口,就像是拔出蘿卜帶出泥,牽動葫蘆帶動瓢,就會叮叮當當吵成一鍋粥。
“我買房不買房,又不在你們書中交代,你又沒貼我們一分錢。”周文武說,“我買房是原是為女兒買的。”
周文武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老娘就哭了起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世是弟兄,來世還是弟兄嗎?我知道你們不肯讓,窩在一起,巴掌大的地方住三戶,巷子里哪家像我們家沒出息。我知道呢,你是怕老婆,有人背后挑撥,綁在一起住。”讓房子這件事,老大兩口子從來不自己說,都是借周文武的老娘的嘴說,也從不提貼差價,或者弟兄妯娌坐下來議和議商,就想著老二兩個人拍屁股滾蛋。
喬麗看見水芹拎著痰盂上樓,站在房門前故意選了一個角度,讓喬麗看見她正在往臉上補粉。無需她插嘴,老太太把她想說的話全說了,她有本事把老太太哄得向著他們說話。
“你怎么不說親兄弟明算賬!”喬麗還是沒有忍住,“房子都賣了,讓什么讓?難道周文武不是你的兒子,是他爸爸拖油瓶帶來的?周文武,要什么臉,房子去年年底就賣了,為什么不說,鄭重其事地告訴你們,房子賣了預備女兒留學。你們都死了讓我們搬出去的心,否則我裝修這個廚房干嘛?”這話出口,老太太狐疑地拿著眼睛瞧周文武,她可以從自己兒子的臉上瞧出端倪。喬麗瞥見水芹故意拿著口紅,抿嘴,迎著光把鏡子照了又照,豎起耳朵聽。老大女兒已經出來打工,在一個美容院里學美容,他們沒有這個經濟負擔,所以水芹比年輕是更加愛打扮。
喬麗說的是實話,周文武要這個臉,一直沒有說。女兒今年大四,大三時就給兩人打了預防針,說是要出國留學,手上最起碼要有四十萬的銀行定期存款證明。喬麗軟硬廝磨,勸女兒不要留學,卻無法改變女兒的想法,“我知道家里的經濟狀況,我申請的都是公費留學,也會勤工儉學,但是這個存款證明你們要先替我準備,我工作后就還你們。”女兒繼承了奶奶說話的方式,直截了當,冰冷得沒有溫情。話說到這份上,錢去哪里借?誰會借給你?夫妻兩人在床上盤著腿扒手指頭,顛三倒四地算了又算,借錢給你的頂多三五萬吧,沒有個有錢的親戚朋友會借給你三四十萬。周文武的爸媽退休工資加起來是有四五千,每年去醫院保養治療兩三趟,而且老兩口都是“三高”,每人每月吃藥也花不少錢。老太太又喜歡去街道上做什么保健,按摩椅、按摩床、按摩床墊,深海魚油、軟磷脂、蜂膠這些三無產品往家買,周文武看見了,跑到做醫療保健的地方吵,卻總找不著人,這些做保健的經常換地方。周文武把老人買回來保健品往外扔,老太太把東西從垃圾堆里又撿回來,就像今天一樣哭天搶地,“我們吃我們自己的,又不用你們花錢,你心疼什么?養兒子有什么用?我們享的是共產黨的福,每個月到時拿勞保,死了還有喪葬費,我不管你們,你們也不要管我。”老大也幫著慫李文武,“關你屁事!難不成你想老娘錢不成?他們把身體養好了,多活一年,多拿公家一份錢。”周文武恨氣跺腳,“那些是假的保健品,要吃到正規藥店買去。”弟兄越發疏遠,更別談借錢的事。想和喬麗哥哥借,想象人家也有家庭過日子,也不容易,兩人一合計,決定賣房,還有五年,每月一千三的房貸就到期了,一天都沒住過,享受過。
瓦匠師傅適時打花臉,手藝人慣會察言觀色,他已摸清這戶人家的居住成員情況,“二老板,你來看看,這個水管怎么排,坐便器的位置我替你考慮過了,墻角那個位置是否妥當?”把氣鼓鼓的周文武從堂屋請到了他的小廚房。
“他們懂什么?”李文武剛站起身,李文武的老娘站起身也跟著進了廚房。
“不要你問!”
李文武還說著氣話,他的老娘已經叫了起來。“你們不要木他們夫妻倆,這個水管安排有問題。第一,你們要把老閥門開關換掉,這個老開關已經淘汰了,時間長了,萬一擰滑牙,沒地方換去。第二,熱水器的管道放哪的?”
“他們沒說裝熱水器,直接接到太陽能管道上了。”瓦匠師傅辯白道,他有點忌憚這個老太太,雖然有點胡攪蠻纏,姜還是老的辣。
“他們不懂,你們水電工不懂呀?”李文武的老娘說,“不管他們裝不裝,你們都要替他們留著,管子鋪好了,沒有留管道,下次萬一要裝熱水器,就要鑿墻鑿地面。我知道,你們是怕費事,這管子和閥門在你們的包工里面,能省則省。虧我兒子每天三四樣菜供應著,口里吃著人家的,不替人家著想。”
“看你老太太說的?這是什么話!既然老太太要留,就留吧,我們負責把熱水器的管道也給你們鋪好。”瓦匠師傅連連說,關照水電工把水管埋了。
周文武和他的老娘心中的氣已經消了,畢竟是母子,不是婆媳,可以互相擔待,要是媳婦的話,怕是一個月半年都不說話。
因為有了老人的照看,隔段很快隔好了,衛生間另開了門。地上墻壁上貼了瓷磚,坐便器和花灑的位置也已經放好。丑人怕個三打扮,又過了半個月,小廚房,衛生間弄得亮堂堂的,滑滴滴的。喬麗因想著,恐怕要在這個房子里養老,索性又裝了熱水器,浴霸,買了智能的坐便器,又在網上訂購了長100厘米、寬60厘米的長方形實木的餐桌餐椅,實體店實在沒有這個小的尺寸賣。當喬麗坐在雪白的坐便器上假想,如果回到十年前,她會選擇搬離這個院子。即使沒錢,借錢也要裝修新房,哪怕最后結果還是賣掉,這個坐便器讓她恍然覺得生活階層有了一個提高,幸福上了一個指數。
水芹終于讓喬麗看到她怎樣倒痰盂的了,她把痰盂用超市購物袋套著,一般的方便袋怕兜不住。掛在電瓶車龍頭上,裝著買菜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騎車去菜場的對面公廁。周文武老娘對喬麗說話了,水芹也準備在廚房隔斷裝個坐便器,不過,不打算做化糞池,用一根管子連到喬麗新砌的化糞池。喬麗和周文武相互望了一眼,沒有言語。
瓦匠來結工錢,老婆婆順便把瓦匠領到水芹的廚房,“如果不弄化糞池的話,只少個七八百把塊錢,老二兩口子廚房衛生間的造價,我估算七不離八要一萬八左右,不包括我的工錢七千。”
周文武給了老娘一把衛生間的鑰匙,水芹也沒有再提裝修廚房的話題。她們大概想,巴掌大的地方,弄著不劃算,也許有一天,這老屋拆遷了,就能住上新的房子,里面有寬敞的廚房和私密的衛生間。
完工后的一個星期,巷子里的公廁改造好了。“比人家個人家里弄得還好!”水芹很激動地對老婆婆說,“有坐便器,有蹲坑,倒糞便的池子估計是特殊材料做的,一點也不沾,甚至有烘手的機器,里面香噴噴的,就像大的超市里的洗手間。”
喬麗上班的路上,特意拐去了衛生間,真如水芹說的,門口墻上粘著一塊牌子:“愛護公物,文明如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