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娘
作者:
蘇慕 更新:2018-05-20 20:59 字數:3494
《蠶娘》
春蠶上簇了,巧云的任務算是行將結束,過兩天準備回去了。
春桂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在這張雕花的三道滴水的大床上,他的腳頭,睡著他的妻,他曾經的嫂子。月光穿透窗欞傾瀉而來,照在女人謙卑而生硬的臉上,春桂從心底升騰起的火苗立刻被一種蒼涼的感覺擊退了。他老是在這張床上失眠。這張大床是他哥嫂結婚時的陪嫁,紅彤彤的油漆尚未剝落,三道踏板層層疊疊的壘在他的腳下,像是邁不過去的門檻。他放下銹著鴛鴦戲水門臉的圍帳,感覺自己就是裹在繭里的春蠶,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來。但是今晚,他又急切的想出去,他想去桑田里,他想去見巧云,他想去和她說說話。
月光如水,枝枝丫丫的桑樹在月色的照射下錯落有致,像一株株盆栽。春桂很喜歡一個人在桑田里走走。小時候,哥哥牽著他跟在母親后面打桑葉,桑葉的清香一直浸潤著他,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哥哥的死對他來說是個傷害,是心底永遠的痛。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在春桂的生命里說消失就消失了,這來的太突然,讓他措手不及。巧云并不在桑田里,春桂并沒有失望。他其實是知道,她應該是在蠶房里,他卻又不敢去,那濕潤溫暖的蠶房,讓他覺得身上有蠶蟻在爬,從他的腳趾直抵他的心窩,讓他悸動的近乎顫抖。
春蠶飼養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季,沒有人愿意到這個偏遠的村莊來。老支書去蠶種場要人,巧云就這樣作為農技員被委派了來。開掛漿船來接她的是春桂。蘆葦開始抽青了,楊柳樹也綠了,露出嫩黃的芽尖。魚兒也出來游動覓食了。巧云清脆的笑聲漾開了水面,濺在春桂的心底開出花來。巧云是典型的水鄉小媳婦兒,白果子臉,細柳腰兒,頭發烏黑發亮,眼睛靈動的讓春桂不忍直視,生怕自己冒犯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啊!”巧云俏皮的問春桂。
“我叫春桂。”春桂居然靦腆的有點漲紅了臉。巧云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倒臉紅了,看來你還沒有娶親吧。”春桂沒有回答她,他默不作聲了。
“我叫巧云,七月初七生的,七月初七看巧云,家里人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巧云自我介紹:“你們這里可真美!”巧云伸手折了一根柳枝,手指白皙細長像根根青蔥,春桂不由把自己搖犁扶漿的手輕輕的擦了擦,心中卻莫名的歡喜起來,覺得天是那么的藍,水是那么的清。
“黃鱔!”巧云驚喜地往水里指給春桂看。春桂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由得不屑地笑起來,略帶嘲諷地對巧云說:“那是水蛇,它們身上的紋路不同,鱔魚無鱗,嘴尖。水蛇有鱗,有牙,頭扁。”
“真的哎!”巧云認真地辨別:“頭是扁扁的,身上有鱗。你真神!誰教你的呀?”
這些都是他哥哥教會他的,想到哥哥,春桂不由地在心底輕輕的嘆息。
育蠶房就在大隊支部附近的幾間房子里,四周已經用白石灰消毒洗涮,煥然一新。春桂的家就在蠶房邊上,支書安排巧云住在了春桂家。春桂有個寡居的母親,這讓老支書很放心。他不敢把這么個漂亮的女子安放在別的人家。不會有小媳婦無中生有的告狀,自家男人偷看別家的女人洗澡了,去拱別人家的草堆了,這戶人家的媳婦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
春桂的母親帶著村里的幾個女人還有春桂的妻子給巧云當下手,釆桑,喂蠶,防鄰村麥田治蟲打藥水有沒有飄到桑樹田里來。洗頭不能用太香的香皂,洗澡不準噴花露水。春桂和另兩個男人負責看地龍,掌握蠶房的溫濕度,溫度不可過高過低,這可是個技術活,馬虎不得。蠶房內外消毒,輪流值日班夜班。“蠶寶寶可嬌氣哩!”巧云說:“春桂,你出去。”巧云先自笑了。“出蟻這兩天女人不許和男人親熱,身子捂緊些,圖個吉兆,不然不出蟻。”女人們都哄的笑了,“春桂又不是小伙子,他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哎,春桂!晚上可不許你揉搓你嫂子!”女人們把春桂的妻子拽出來,推到春桂的身上。巧云心里疼了一下,那是一張枯槁發黃的臉,沒有血色,怯怯的笑,訕訕的從春桂的身游移開來。春桂挺拔如箭蘭,而她則是形將萎謝了,像隔了一輩人。她明白白天春桂和她說話為什么臉紅了,她甚至想到了這兩個人晚上在床上的情形,懷疑春桂是否嘗過了女人的滋味!
春桂的女人是感覺得到春桂的愉悅的。春桂在她的眼里還是個小叔子。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他,自己年長他四歲。她和他哥哥結婚時,春桂顛顛的跟在后面,左一個嫂子,右一個嫂子叫的熱乎。如今在一起了,卻越發拘謹了。她喜歡巧云的到來,巧云就像一朵祥云,讓這個孤寂的家充滿歡笑。村里的臨時食堂就搭在春桂家。村里貼補費用,讓春桂母親做飯,參加育蠶的幾個人都在春桂家里開伙,家里象過節似的,巧云也一口一個嫂子叫的讓她心里暖和。晚上,蠶吃飽了,巧云叫嫂子和她一起去看春桂和孩子去溝渠里掏黃鱔,嫂子推說有事,她愿意看到春桂和巧云在一起時明亮的眼睛。她覺得自己是個不祥的女人。春桂的哥哥可是方圓八里頭等標致能干的人,嫁給他讓多少小媳婦大姑娘憤憤不平!她的父親放倒了屋后的幾棵泡桐,榆樹,請工匠打了張三道滴水的雕花大床作為她的陪嫁,這給她長了臉,在這個小村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結婚后的她比做姑娘時還要好看,身子也越發圓潤,心里像灌了蜜,甜呀呀的,第一年就生了個丫頭。
春桂很惹腥,他能分辨出來哪個是黃鱔洞,哪個是螃蟹洞,哪個水蛇洞。不到一個小時,能夠摸半桶黃鱔。去麥田捉野雞,手電筒一照,雞就變成瞎子了,立在那里一動不動。最神奇的是,春桂會打鱉槍,他只要在水邊一站,他好像就能聽到鱉在水里說話似的,兩只手捥起來合拍,“啪,啪,啪——”,鱉剛從水面探出頭,“唰——”像是秤鉈的鱉槍巳經甩出去了,正中頭部。鱔魚燒肉,清燉野雞,紅燒甲魚,這些都不要村里出錢,老支書和幾個村干也樂得不回去吃飯。支書說是沾了巧云的光。
各家領了蟻蠶回去飼養,村里留了一張蟻蠶在蠶房里,巧云每天除了挨家逐戶上門指導,還要拿蠶房里的這張蠶做試驗,教春桂一班人怎么養蠶,提高蠶繭的質量產量。
“你怎么娶了你嫂子呀?”巧云在蠶房喂蠶時悄悄地問春桂,“你和她好過了沒有啊?”春桂搖了搖頭。父親離世早,留下**兒三人勉強支撐這個家。哥哥懂事早,是他母親的好幫手。種田下地,栽桑養蠶,不像春桂憨皮賴臉像個糊桃子,只喜歡取魚摸蝦,爬高上低。春桂也到了說親的年齡,哥哥去村里廢棄的破磚窯洞,看看能否燒土出磚,再搭個三間屋架,好給春桂娶親。哥哥在清理破窯的時候,窯頂塌了,砸中了他的頭,留下一個侄女和一個遺腹子侄兒。嫂子的家人預備等嫂子生了孩子接回去改嫁,嫂子哭得死去活來,怕苦了孩子,不肯回娘家,愿意守著這個家,把孩子撫養大。春桂的母親就央及春桂娶了嫂子,叔招嫂在鄉村也是常有的事。一來省了春桂娶親的錢,家里實在是窮,還沒有一個人上門提過親。二來又兼銚了哥哥的門楣,照顧到哥哥的后代。嫂子的娘家人也愿意,是兩全其美,四角俱齊的事。可是當他臥在女人的身上時,春桂腦子里就會浮現哥哥那張清瘦絕望的臉。這讓他仿佛從山巔跌入谷底。
“真可憐!”
“什么?”
“我教你!”
“教我什么?”春桂有點不懂巧云的意思。
“晚飯后我們去桑田吧。”春桂突然聞到巧云身體散發出了獨有芳香,氤氳在夾雜著水汽和桑葉的清香里。他很想用手撫摸巧云裸露雪白的脖子,想捋一捋她腦后烏黑的頭發。他像被撥動了某根弦,身體變得僵硬而潮濕。他想逃離這里,可是又邁不動腳步。,
晚上春桂值夜班,巧云起身去查蠶房,白白胖胖的蠶寶寶吃飽休眠了。巧云對春桂說,“去桑田走走吧,”
巧云找了一棵桑樹坐下來,在桑樹田的中央,桑葉茂盛的看不到人。月光照射著兩人的身影有些斑駁。“春桂,你也坐下來!”巧云溫柔地對春桂說。春桂跪坐在巧云的面前,頭伏在巧云懷里像嗷嗷待哺的嬰兒。巧云敞開了衣裳,春桂的火苗一下子被點燃了。他手足無措,不知何處安放。巧云牽引著他,鼓勵著他,讓他領略山的綺麗,水的旖旎。春桂積蓄在身體里的所有的力量好像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巧云任由他縱橫馳騁,攻城掠地。月色暗淡下去了,春桂完成了從男子到男人真正意義上的蛻變。
半夜回去,巧云沒進春桂母親的房間。她讓春桂去廂房和兩個孩子擠一下,巧云樓著嫂子睡在了那張雕花大床上。她和嫂子談她自己的男人,談春桂的哥哥,談春桂,談男歡女愛的事,她看到嫂子臉上泛起的紅暈。這是個可憐的女人,她不允許自己傷害她,她想讓嫂子和春桂成為同床共枕的夫妻。她只是一個蠶娘,一個偶爾路過的人。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什么,她只是想,人在這個世上,不要活的太憋屈,魚水之歡是男人和女人之間最是自然不過的事,她把隔在他們之間的紙捅破了。
“重新打只大床吧!嫂子。人要朝前走,不要往后看,和春桂生個娃,你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你是過來人,有什么抹不開的呢?”巧云把白天支書另算給她的工資悄悄地壓到了床板底下。
第二天清早,巧云還在床上,嫂子已經把紅糖茶捧到了床邊,里面臥著三個雞蛋。
春已經很深了,支書仍是安排春桂開的掛漿船送的巧云,柳樹已經飛花,蘆葦也開始拔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