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奇人
作者:
黑水書生 更新:2018-07-01 16:15 字數:2359
翌日一早,杭劼師徒用了早飯便從李如松處出發了。長安此前一直未能和凌渡并轡而行,看去心情很是不錯。凌渡仍是一副傲然疏淡的樣子,陸凇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
師徒二人剛出了宣府地界,陸凇便問道:
“師父,咱們是回家還是?”
“你太師父既是不準你回家,咱們就各處走走罷。”杭劼微微側過頭來,悠然應道。
陸凇聞聽,自是喜出望外,撫掌道:“好啊!師父想去哪呢?”
“抓好韁繩,騎馬也不注意。”見陸凇把韁繩抓穩,杭劼方繼道:
“中秋過后天氣漸冷,咱們不如去蘇杭一帶罷,你覺得怎樣?”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如何不去?”陸凇難掩興奮。
“那就走罷!”杭劼話音剛落,師徒二人一抖韁繩,凌渡和長安便疾馳向前,忽聞后方有人喚他二人,師徒二人忙勒轉馬頭,回身看時,卻是常靜山夫婦。
“還好叫住了!二位公子何往?”常靜山策馬走近些,方笑問道。
“蘇杭一帶。”陸凇應聲之時,只見余氏亦驅馬到了他們近旁。
“二位若無事時,去過那邊了可來江西與我夫婦一敘,我們家醫館在廣信府,離龍虎山不遠。”常靜山聽了,笑向二人道。夫婦二人對視一眼,一同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好,無事定去,一言為定!”陸凇看向師父,見師父首肯了,方欣然應道。
不覺一月已過,師徒二人到了杭州。其時已是深秋,西湖水波如鏡,湖畔丹桂未落,霜葉翩翩,師徒二人尋了家客棧拴了馬,便去湖上泛舟。陸凇取了執瑯,調弦下指,杭劼在船頭聽得,知是一曲《慨古吟》,遂取了紫竹笛與他相和。只聽陸凇唱道:
“今古悠悠——
世事的那浮漚——
群雄到死不回頭——
夕陽西下,江水的那東流——
山岳——的那荒丘,山岳——的那荒丘。
愁消去,是酒醉了——的那方休。
想不盡,楚火的那秦灰,
望不見,望——不見,吳越的那樓臺。
世遠人何在,明月照去又照來,
故鄉風景,空自的那花開。
日月如梭,行云流水如何,
嗟美人啊!東風芳草的那怨愁多。
六朝舊事是空過。
漢家簫鼓,魏北的那山河。
天荒地老,總是的那消磨,
消磨,消磨,更消磨——
慨當年,龍爭虎斗,此生事業,又何多——”
陸凇唱罷最后一字,手上泛音一撮曲終,杭劼亦方住了。見他收琴出了船艙,杭劼道:
“眼看便是寒衣節了。既是到了浙江,明日咱們往平湖去看看你祖父罷。”
陸凇聞言一怔,心中大是感動,連忙點了點頭。
師徒二人上得岸來,沿了蘇堤漫步,正談笑間,忽被一人叫住:
“二位公子,請留步!”
二人回頭看時,卻是一個算命的正笑吟吟看著他們。眼前這人四十上下,黃白面皮,留著兩撇小胡子,手中拿著根竹竿,挑了塊長條旗,上書“奚半仙”三個大字。
杭劼見狀皺了眉,陸凇回身要走,耳中卻聽奚半仙叫道:
“冰公子不想聽聽命數么?”
陸凇聞言微訝,當即回身應道:“命數若是早已定下,聽了也無法改得分毫;若是并未注定,豈非由我不由天,又何須多此一舉?”
奚半仙聽陸凇如此說話,卻是不急不惱,只哈哈一笑,向師徒二人道:
“我見二位公子非是常人,既是有緣一見,我這有些話要說與二位公子。二位若信便聽我一言,若要不信,只當個笑話聽便了,不知二位公子可否稍稍駐足?”
話音剛落,奚半仙便見杭劼點了一下頭,因笑問道:
“雪公子可是雙手橫紋?”
這人雖是問話,卻顯見不用回答,陸凇聞說,不由一怔,杭劼亦不覺把雙手握了握。奚半仙見狀,又向陸凇道:
“冰公子不必如此驚詫,公子八字四柱純陽,是也不是?”
二人聽了,皆是一驚——他如何知曉這些?陸凇當下上前一抱左拳,隨即問道:
“在下少不更事,方才失禮了。未知奚先生有何見教?”
“也沒甚么,不過是給二位公子提個醒,十年內遠離江海罷!”奚半仙一擺手,捻了捻小胡子,笑向二人道。
陸凇一臉不解:“在下從未見過海是甚么樣子,還真想去看上一看。吳隱之挹貪泉而飲,放歌言志,終是兩袖清風;君子坦蕩,氣度浩然,小小海波,便奈我何?”
“二位公子若不信時,借一步寫個字看看?”奚半仙無奈,搖頭笑道。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隨即跟他到攤子處,同時揮毫各寫了一字。陸凇擱筆看時,但見師父寫的是個“文”字,自己寫了個“武”字,便回首看看師父,微微一笑,又看向奚半仙,面現探詢之色。
卻見奚半仙將兩張紙拿在手上,顛來倒去看了一回,搖頭嘆道:
“雪公子這個‘文’字,乃是錯綜復雜之象,事亂心亂,恐怕非是吉兆……”
“胡說甚么?我師最是處變不驚,還曾囑我‘泰山崩于前而不驚,霹靂響于耳而不懼’的!”奚半仙一語未了,陸凇便沖口而出。
“冰公子果然外冷內熱,但我也不是亂說。公子這個‘武’字從止從戈,本是持戈前進,更不是吉兆。依我看來,倒不如及時退步抽身‘止戈’的好。”奚半仙仍是不慌不忙,只微笑看向陸凇,一副自說自話也無妨的樣子。
陸凇聞說,不覺臉現慍色:“我是習武之人,又兼為人弟子,身負承傳之責,你勸我退步抽身,莫非是不能習武了?這卻讓我如何回報我師深恩?”
“凇兒,聽人把話說完。”師父一開口,陸凇當即再不言語。
奚半仙見了,哂笑道:“要是公子活不過三十,又拿甚么回報尊師深情厚恩?”
見陸凇怒而未言,奚半仙終于搖頭嘆道:
“好個乖徒弟!我便說與你罷!你師徒二人一武一文,更是亦武亦文,又都是清高自許,目無下塵,如此怕是難以永壽。此話不便說出,二位公子稍安勿躁,待我寫來二位看后,我便即刻毀去罷了。”說著提起筆來,二人看他寫處,卻是首四字一句的歪詩:
盤古雙淚,化雪成冰。
冰雪相隨,天清地寧。
冰隱則結,雪藏則凝。
好防戊戌,冰消東瀛。
師徒二人剛看奚半仙寫罷最末一字,卻見他立時將紙搓了個團子入口吞了,方才抬頭正色道:
“奚某言盡于此,二位公子好自為之罷!”
師徒二人向他道了謝,看看日已西斜,天色不早,便往客棧走去。其時本應秋高氣爽,這日的夕陽卻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給薄薄一層云罩了,直視也不刺眼。陸凇倒未覺甚么,待要與師父說話時,轉身處不覺碰到師父手背,竟被一絲冰涼驚住。他疑心是錯覺,伸手握處,頓覺涼如冰雪,忙上前合掌去搓。待將師父雙手搓溫了再前行時,方才要說甚么,他已忘得一干二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