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困境陷阱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7-06-17 10:51 字數:5051
盡管李笑妍把周衛民的聯系方式給了我,我還是決定不去找他。在旅店里住了三天后,我按照旅店服務員的指引在海平一個城中村的小院子里租了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公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床一桌一椅,外帶袖珍型的一廚一廁,足夠安身立命了。
白天我在各個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場找工作,晚上去一家電腦培訓學校上課。電腦這種東西我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但在海平的一些單位招聘啟示上卻有著會電腦者優先錄用的條件,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去學習這種技能。培訓的老師說過不了幾年電腦就會普及,將來只是一個學習和工作的使用工具,所以遲學不如早學。可是學了大半個月的時間,除了會開關機和聽老師講一些似懂非懂的電腦知識外,卻是什么也沒學到,甚至同學們傳說中的每分鐘打多少個字,對我來說也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我看著自己靈巧而修長的手指,聽著同學們在鍵盤上“嗒嗒嗒”地敲打鍵盤的聲音,心里更是又氣又著急,讓我第一次對自己的智力產生了疑問。
已經連續找了一個星期的工作,簡歷也不知道遞出去了多少份,卻沒有一點回應,電腦也學得沒有多大長進,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了什么問題。上午剛從人才市場出來,下午還想去另一個招聘市場看看。在路邊買了兩個包子和一瓶礦泉水。在家里的時候,我從來不喜歡吃包子,可是到了海平,為了省錢方便,我也只能閉著眼睛往肚子里咽。吃完東西后,看看時間還早,反正也沒什么事干,漫無目地走在馬路邊上的行人道上。夏天的午后,大馬路上人煙稀少,偶爾有幾輛汽車飛馳而去,讓這座喧鬧的城市多了些靜謚和空曠。
停薪留職的手續還沒批下來我就離開了安寧鋼鐵廠,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將去哪里。想起席平,他知道我現在遠在離他千里之外的海平么?他還會不會想起我?想著想著眼淚不爭氣地流出眼眶,海平的春天似乎已經很暖和了,而我的心卻在霎那間冰涼如水。
“小姐,你是不是要找工作?”
身后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回頭一看,是剛才從對面走過去的那個男人,“你問我?”
“當然,你是不是想找工作?”男人三十來歲的樣子,走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
“什么工作?”
“航空公司在招空姐,我看你長得挺漂亮的,要不要幫你介紹過去?我有親戚在那里。”
我從來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再說從對方的穿著打扮來看,也沒看出他有什么背景來頭,“謝謝,我達不到空姐的條件。”
“有關系就可以進去的。”
“你自己做什么工作?”
“我……自己開公司啊。”
“哦,謝謝。”我在心里冷笑一聲,就你這幅尖嘴猴腮的樣子還自己當老板,我呸!也不撒泡尿當鏡子去照照自己的尊容。
我不想去工廠工作,那樣的招聘廣告到處都是,當然也有一些以招工為名的詐騙信息,我希望能找到一份跟文字或畫畫有關的工作,這是我出來打工的目的。
人頭擁擠的人才市場內,交了十塊錢的門票后拿到了一張進場券,讓我難受的是有大學畢業證可以不用買票進場,這種打擊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大了,一張大學文憑就把我拒絕在了很多適合的工作崗位上,有好幾次,人家都是在看過我的簡歷后因為沒有大學文憑而被拒之門外。我已經暗地里下過無數次決心,每一次都想說服自己這是最后一次走進人才市場,但又有一千個一萬個不甘心的理由。仔細地看著每一家招聘單位的職位,只要有一線希望都要爭取。大唐風云文化傳媒廣告公司?招聘職位一欄里文案兩個字異常醒目:要求年紀28歲以下,有一定工作經驗,良好的文字功底,思維敏銳,發表過作品或有藝術類特長者優先考慮。
沒有要大學文憑這一條要求,我有點欣賞若狂。
面試的小格子間里坐著兩男一女,左邊的女孩子年紀跟我差不多,二十幾歲的樣子,皮膚白晰長相精致。中間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戴著黑框的眼鏡,正在翻看著手中的一沓簡歷。右邊一個長相俊秀的男孩子,年紀看上去跟我差不多。想想自己還在四處無著找工作,人家卻堂而皇之的掌握著每一個面試者的生殺大權,我又不由自主的自卑了起來。然而當那個男孩沖我微微一笑的時候,心里又有了幾分勇氣,吸了口氣定下神來,走上前去把自己的簡歷遞上前去。
“我應聘文案的職位。”
面試的三個人一齊把眼睛看了過來,女孩接過我的簡歷,“請坐。”
三個人分開著輪流著翻看著我的簡歷和作品。這本剪報集是離開安寧時鐘一帆囑咐我帶上的,那天當我從書架上拿出這個整理有序的剪報集時,心里非常難過。我不應該這么對鐘一帆,他有千般不對,但是當初我選擇了他,怎么能這么傷害他?!
“高中學歷。”女孩一邊看著我的簡歷一邊偏過頭去看中年男人的表情,又抬頭看上面的招聘要求,“至少要大學本科以上學歷吧,咱們上面沒寫嗎?英志,一會把學歷要求加上去。”
“哦,等會再說。”男孩子繼續看著剪報,一邊看一邊說:“文章寫得挺不錯,有才氣很靈動。唐總,你覺得呢?學歷也不是最重要的,做文案主要的還是看文字功底。”他看了看中年男人的表情,“要不先讓她來試試?”
那個叫唐總的看了看我,“安寧的?我們還是老鄉,你會畫畫?”
“喜歡。”
“那美編會不會做?用電腦排版。”
“電腦排版?”我搖了搖頭,第一次聽說這個職業。
“你不是做過報紙嗎,還是劃版?”
我點了點頭,電腦培訓課程快結束了,我只是報了個初級班,如果再要上高級班,還得一千多塊錢的學費,我就帶了三千塊錢出來,如果再繼續上電腦課程就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內地還是用紙和筆劃版面,都歸編輯管,沒有專門的美編。”男孩皺了皺眉頭,“她剛從內地過來,估計做不了。”
“我們雜志現在那美編不行。”女孩子也看著那個叫唐總的中年男人,“要不讓她來雜志社做采編吧,形象氣質都不錯。文案至少要一年以上工作經驗,只有文字功底也不行。”
唐總又看了看我,對女孩說,“采編的工作她不行,剛從內地出來,沒關系也沒資源,跑不出業績。要不這樣吧,資料我們先帶回去,復試的時候再通知你。”
走出人才市場后,我才仔細地看了看大唐風云文化傳媒公司的宣傳冊,宣傳冊上說這公司是海平最大的私營文化公司。以我的資歷,看來又沒什么希望了。
兩天,兩個星期,沒有等到大唐風云的復試通知,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還是非常非常失落,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
下午還有一個面試通知,是北京一家知名雜志社在海平剛成立的記者站在招采編人員,我對照了一下崗位要求,現在對什么事都不敢抱希望了,先去看看再說吧。
天空的云層壓得越來越低,好象馬上要下大雨了,離面試的地點還有一段距離。我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如果走路過去,大概一小時就到了,可是看看要下雨的樣子,我又有點猶豫。在猶豫坐車還是走路的過程中,雨卻“噼噼啪啪”地下了起來。看來走路也不行,坐車也暫時坐不上,而時間卻在雨水的嘀嗒聲中匆匆地過去了一大半。如果再不走,三點鐘肯定到不了面試單位,我只好抱著頭沖進了雨霧中……
這是那種老式的辦公大樓,大樓很是高大雄偉,但結構和布局并不理想。到達面試單位的樓下時,時間剛好還差十分鐘。在電梯里,我發現有好幾個人都是去這個記者站面試的,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看,各自沉默著。
“等會等會。”電梯門剛要關上,一個男孩突然沖了進來,差點就撲到了我身上。我忙往后退了一步,薄薄的襯衣沾了點雨水貼在身上,渾身不自在。
男孩站穩腳跟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對不起。”
我笑了一下,瞄了一眼他手里的文件夾,這個點趕來的估計也跟我們幾個人一樣去同一個地方找工作。
電梯門一開,大家爭先恐后地沖了出去,那男孩這才擦了擦頭發上的雨水,看了看我,“你也來這家面試?”
“嗯。”我們跟著前面幾個人走進一個掛著《經濟》雜志社海平記者站牌子的辦公室,每個人依次在前臺領了登記表,然后被安排著找了位置坐下填寫表格。
我在要面試采編還是文案這兩個職位的時候有點遲疑,從本質上來說,我更喜歡文案這個工作,但這個職位只招一個人,成功機率太小。而采編要招五個,概率大了很多,卻不是我擅長的工作。剛才那男孩坐在我對面,見我遲遲沒有動筆,然后指指自己的表,他已經填好了。
我只好趕緊專心填表,一個高高胖胖的男人從旁邊的房間走出來,跟前臺的女孩子說了句什么,然后前臺的女孩子就讓大家快點把表格填好交上去,說站長篩選完簡歷后再通知來復試。
有人在小聲滴咕:為什么還要跑一趟,今天填張表就讓大家跑一趟,可不可以面試完了再走?
“今天人太多了,我們站長得篩選一下簡歷,大家交完表回去等通知吧。”前臺的女孩子一邊收著表格一邊說。
沒時間想了,先在職務欄里填上采編再說吧。我迅速地填好表格走上前去,順便問了一句:“請問什么時候會通知面試?”
那女孩看了我一眼,“你等會,我問一下楊站長。”
我站在屋子里打量著這間大辦公室,具體來說這是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不知道是因為下雨的原因還是房子本身的朝向問題,屋子里看上去光線不好,暗暗的,也沒有開燈,讓人覺得有點神密鬼魅。
“路小姐是吧?”前臺從旁邊的房間里伸出腦袋,“我們站長讓你進來談談。”
我愣了一下,“他們不是都走了嗎?”
“我們站長現在有時間,可以先跟你談談。”
“哦。”這突如其來的臨時面試讓我有點措手不及,直到看到坐在辦公桌后的中年男人善意的笑臉時,才略微放松了一下緊張的情緒。
“作品帶了?”
“帶了。”我忙從被雨淋得有點潮濕的包里拿出自己的作品集,平整了一下遞過去。
“這個做得很漂亮很有個性。”中年男人看了看手中的作品集。
前兩天晚上沒事的時候,我畫了一幅自己的素描相放在作品剪報集的封面上。畫上的自己赤著雙腳站在海邊,遙遠的海平面上是大塊堆積的黑壓壓的云層。我用海面上掀起的巨浪和一只奮飛的海鷗來表達自己的心境,今天早晨出門的時候才貼在作品集的封面,我要用這個來激勵自己,無論前面有多大的困難,也不能輕易放棄。
“你自己做的?”
“嗯,里面都是我這幾年在報紙雜志上發的一些稿子。封面上的畫是我自己畫的。”
“哦,你還會畫畫?”他仔細地看著封面上的畫,“這是你自己?你本人比畫上的人漂亮,可以畫得更好看一些。”
“謝謝!”
“來海平多長時間了?”
“快一個月了。”
“一直沒找到工作?”
“嗯,正在找。”
“你今天應聘的哪個職位?我看看。”他又拿起我的簡歷看了看,“采編是有銷售任務的,你行么?”
“銷售什么?”
男人笑一下,“市場策劃,文案和采編,你可以任一挑選一個職位,你要是做采編的話得找個人好好帶帶你。”
“我對文案比較感興趣,但沒有工作經驗。”
“不工作哪有工作經驗?那都是一些程式化的東西,我更看中一個人身上的潛力。”他的身子往后仰了仰,對著窗外的光線,指著剪報上的一首詩,“你過來看看,這段話寫的什么意思,給我解釋一下,我不太明白。就這句……你聽聽,‘我的觸覺是穿行在暗夜的水草,尋找命運的靈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一直在尋找一條讓你走向人生頂點的通道?”
鐘一帆一直說我的文字總是帶著淡淡的憂傷和凄涼,那種憂傷讓人心生憐惜。當這個初次見面的人用他的視角來審讀我的文字時,當時寫這段文字時,也許并沒有深入的思考過什么。可是此時,這個人好象在冥冥之中點醒了我,讓我頓然醒悟。路是要自己走出來的,沒有人能幫你!
“文人都是多愁善感的。”他笑,“文字真不錯。我也喜歡寫詩,在這個行業干了二十多年,上個月雜志社一聲令下,讓我到這邊來籌辦記者站,要是有個得力的助手就好了。”
原來是同行,這不由得讓我心里產生了幾分欣喜。
“一個人剛來到這邊,什么東西都不適應,吃的用的都跟北京不一樣,你去過北京嗎?”
“沒有。”
“有機會帶你去北京,一定要去,北京是大城市,這地方沒法跟北京比。”
我笑了笑,“有機會一定去。”
“這樣吧,晚上你給我打個電話,咱們晚上見個面再好好聊聊。”
晚上打電話?!走出門來看到前臺小女孩那異樣的目光時,我心里咯噔一跳。下樓剛出電梯,那個男孩子突然從旁邊跳出來,哈哈一笑說:“你怎么現在才下來?”
“讓我面試了。”
“啊,怎么就留下你一個人面試?”
“不知道。”
“那你肯定有希望。”
我搖了搖頭,“你怎么還沒走?”
“等你一起走,我們兩個都想找一樣的工作,留個電話以后互相關照一下,可以不?”
“找同樣的工作不是競爭對手嗎?”
“我不怕跟你競爭,要是將來咱們能到一個單位工作就更好了,留個電話給我,有好的單位咱們互相傳遞個消息。”
“好。”我想這個叫姜鏡的男孩應該算是我在海平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喜歡他身上那種書卷氣。
夜幕降臨,城市的燈火逐漸明亮。紙條上的那個電話號碼不用看也能記住了,真的要走出這一步?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真的可以在這樣的**面前妥協?我久久地盯著街頭的那個公用電話亭,當那個男人用舉重若輕的語氣告訴我,他也孤身一人來到海平時,我聽出了這句話后面的潛臺詞。勿寧死,不茍活!我想了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是打一下周衛國的電話吧,但是電話里那個冷冰冰的聲音告訴我,我拔打的是空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