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平輝是在我到皮革廠上班之后的第二年春天調(diào)到縣政府來上班的，縣政府離我們廠只相隔了兩條不寬的街道。所以隔三岔五地他就會來廠里看我，或者給我買點吃的，或者買了書送給我，我們好象又回到了過去的日子，無話不說，推心置腹，無論遇到什么事他都會幫我出主意，或者幫助我開導我，我祟拜他仰慕他，希望自己將來也能找個這樣的男人，一個我可以依靠和信賴的男人，一個能為我遮風擋雨撐起一片天的男人。黎平輝有時候也會跟我說起他的工作他的理想，希望有朝一日能象他父親一樣造福一方，所以他希望我能跟他一起去讀自考大學。
    我正躺在床上看書，李笑妍從門外進來，“剛才在街上看到黎平輝了，好象跟他老婆在一起。”
    “哦，他調(diào)到縣政府來上班了。”
    “他是不是喜歡他？”
    “沒有啊，哪里喜歡他了。”
    “真的沒有。”
    “你想多了。”
    “不是我想多了，是你想得太簡單了，這個世界上哪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對你好？”李笑妍洗了個蘋果遞給我，“小心上當受騙！”
    “我知道。”黎平輝會騙我嗎？騙我什么？嘴里這么說，心里卻是十分的煩躁起來，眼睛盯在書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每跟黎平輝見一次面，我就陷進去多一點，那種力不從心無力自拔的感覺一直困擾著我，去省城培訓時他念的那首詩一直讓我很好奇，前幾天去新華書店買書時，特意買了本古詩詞查了一下，終于看到了全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門外響起熟悉的自行車鈴聲，李笑妍看了我一眼，“說曹操曹操到，好象是他來了。”
    “你去跟他說我不在家。”我翻身趴在床上，蒙頭蓋臉把自己捂住。
    “你怎么突然翻臉的啊，見個面有什么要緊，不是說工作和戶口的事還要他幫忙嗎？”
    “今天不想見他。”我一跺腳煩躁地嚷了起來。
    “行吧，我的小姑奶奶，你的小心思是真難猜，也真難侍候。”
    我聽到門外黎平輝和李笑妍的說話聲，然后是遠去的自行車鈴聲。不一會兒，李笑妍回來，把我從被窩里拖出來，“這是他給你拿來的成人高考的報名表，讓你填好了給他送過去。”
    “不要。”我把那幾張紙往地上一摔，一頭倒在床上，眼淚洶涌而來。
    “還死不認帳，我就知道你喜歡他，趕緊跟他斷了吧，”李笑妍從地上把紙揀起來，“再這樣下去，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事來。”
    “我不要！”
    “那你想怎么著，當?shù)谌�者？趕緊死了這條心啊。”李笑妍在我屁股上拍了兩巴掌，“不過你的戶口還得請他幫忙吧？”
    “如果這是他跟我的交換條件，我早就不理他了。”
    “這個倒不會，能看得出他是真對你好，隔兩三天就來看你，要是他沒有結婚我倒覺得你們倆還挺好的，他有這個能力就利用一下，解決了戶口再說。”
    “我沒有想要利用他。”
    “我知道，是他心甘情愿幫你，我都能看出來，他是真心喜歡你，你也對他動心了，對不對？但是他結婚了，這也是事實！”
    “不要再說了啦，煩死了。”
    李笑妍把我從床上拖起來，“煩死了也得做飯去，我買了菜回來，你得負責做好，我也歇會，做好了叫我起來吃。”
    “你干什么去？”
    “我看書，跟你住一起這么久了怎么的也沾了點書香氣。”
    “你個沒良心的，我難受著呢。”
    “吃一頓好的就不難受了，聽我的，憑咱們這條件，前赴后繼的多著呢，不著急，慢慢找，結過婚的男人都二手貨了，白給咱們都不要。”
    我“撲哧”一笑,好象所有的糾結都在這一瞬間全部釋然！

    進入冬季之后，車間里的訂單越來越多，我們開始加班加點趕任務。
    這天晚上我和蘇秀燕一起上中班，還沒完成任務，我們只好繼續(xù)上晚班，蘇秀燕讀的是重點高中，她成績好，一直就想復讀考大學，只是家里重男輕女不同意，這是她的心結。我們一邊干活一邊在閑聊各自學校的事，聊得正高興的時候，梅云朵突然帶著十來穿著打扮非常時髦的年輕男孩子闖了進來。深更半夜地她突然來車間里干什么？我正莫明其妙。
    “師傅！”梅云朵和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孩子突然“撲騰”一聲跪在我面前。
    “你們這是干什么？”我倒退了兩步，緊張地看著梅云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師傅的大恩大德我和三兒在這里鄭重感謝了。”梅云朵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吩咐后面站著的那幾個人，“把東西拿上來，這是買來孝敬師傅的，以后你們記住了，這是我?guī)煾德沸÷叮�在這城關鎮(zhèn)的地界上，要是她遇到了什么事，你們隨時隨地必須出手幫忙，沒有她，就沒有我和三兒的今天，以后我?guī)煾档氖戮褪俏业氖拢�知道了嗎？�?br />     “知道了，師傅好。”那幾個人象排練好了似的齊聲應道。
    我看著面前這幾張畢恭畢敬的臉，哭笑不得，忙把那個叫三兒的人拉起來，這是一張一眼看上去有些憨厚老實的臉，剛憑這張臉我還不敢把他跟那天打架斗毆的事聯(lián)系在一起，但仔細一看他眼神中中流露出的霸氣和精明。我確信他不象表面上那么老實。
    “師傅，這都是你愛吃的。”梅云朵把裝滿水果零食的幾個袋子往我面前一推，還有一個很大的洋娃娃，“這個也是送給你的，我覺得你象這個洋娃娃一樣漂亮，昨天在商店看的時候就想到了你，晚上你可以抱著它睡覺。”
    我真沒收到梅云朵這樣細心，長這么大還沒有收到過這種小女生的禮物。
    有人嘟噥，“你師傅還是個小女孩啊，我們還以為是幾十歲的阿姨呢。”
    梅云朵笑，“當然是小女孩了，還很漂亮是不是？”
    大家笑，笑得我很不好意思，“云朵，你不要客氣，我也沒做什么。”
    “師傅，只有你對我是真心實意的好。三兒出了事，我找誰借錢都借不到，只有你借給我，還幫我到外婆那里去說好話，外婆不僅拿錢給我治好三兒的傷，還同意我們在一起了。師傅，真的謝謝你，是你救了我和三兒， 這一輩子我和三兒都會感謝你！”
    “哦，我是覺得這么大的事不能不告訴外婆，外婆也是通情達理的人，你們好好孝敬外婆就行了。”那天梅云朵從我這里借了一百五十塊錢，我覺得有必要跟外婆去打個招呼，下了班就去了她家……
    “外婆，”我站在小巷子外一扇破舊的木屋門前，朝半敞開的門里看了一眼，“云朵回來了嗎？”
    屋里沒有動靜，我又叫了一聲。外婆沙啞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她不在家，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管不了她，你們也別來找我，讓她死在外面算了。”
    “外婆，我是云朵的師傅小露。”
    “小露……”外婆的急促的腳步聲從屋里傳出來，“師傅，是你來了，快進來。”
    我推開木門走進屋來，屋子里光線比較昏暗，外婆一見我進來，忙拉著我往椅子上坐，又是倒水又是進里屋去拿糖果。
    “外婆，您別忙了，我剛從外面路過，順便看一下云朵在不在家。”
    外婆嘆了口氣，“兩天沒回來，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師傅，你可得幫我好好管管她，這孩子沒救了。”
    “外婆，不會的，她就是貪玩，長大了就好了。”
    外婆抬起眼睛看著墻上掛著的云朵母親的遺像，“我家孩子命苦啊，七歲就沒爹沒娘了，我還能活幾年，要是我死了，她可怎么辦啦？”
    “外婆，您會長命百歲的，為了云朵您也要好好活下去。”
外婆搖頭，“活不了了，她不聽話，我管不了她，天天被她氣得睡不著。”
    “外婆，其實云朵心里很清楚您疼她，她也知道您對她好，經(jīng)常跟我們說起您，說要好好上班孝敬外婆，不惹您生氣了。”
    外婆將信將疑地看著我。
    “我不騙您，云朵以前是有些壞習慣，她自己也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每天都按時上下班，工作也挺認真，跟我們同事也都相處得好。”
    “是師傅教得好，我就怕她學壞了，將來我怎么到那邊去跟她娘交待？”外婆抹了一把眼淚，“師傅，你可要幫我好好管教她，她聽你的話，說你有學問，她喜歡聽。”
    “我會幫她的，外婆您放心吧。”
    外婆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往門外看了一眼，“她這兩天又跑哪去了，也不回家，我這腿腳不方便，沒辦法出去找她。”
    “她有個朋友在住院，應該是在醫(yī)院，已經(jīng)跟我請了假，您放心吧，她對朋友都那么重情重義，將來會孝敬外婆的。”
    外婆把我送出屋來時，一直拉著我的手，我實在不忍心把梅云朵找我借錢的事說出口……我向外婆保證，一定讓云朵好好上班工作。
    我把梅云朵拉到一邊，“你準備把外婆的棺材本都騙走啊？”
    “沒有，師傅，是她主動給我的，她說你去我們家了，還夸了我，說我認真上班，跟同事也相處得好，還去醫(yī)院幫朋友治病，說我變好了，所以以后這個家就由我管，她跟著我吃住就行。”
    我哈哈一笑，“外婆越來越聰明了。”
    “她相信你的話，其他任何人的話她都不信。”
    “云朵，別讓外婆失望。她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
    “是，師傅，我都聽你的，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外婆，好好工作。”
    我看了三兒一眼，三兒走過來，“師傅。”
    “你們準備什么時候結婚？”
    “看云朵的意思，只要她一嫌我們家窮，隨時都可以。”
    我點了點頭，“你好好對云朵，她……是個好女孩，以前受了很多苦，你可不能再欺負她了。”
    “我會的師傅，以后你就是我和云朵的親人，我們有什么不對的，您盡管說出來，我們一定改。”
    “行啊，那我就把云朵當妹妹，不許你欺負她。”
    “師傅。”去朵一把抱住我，“謝謝你。”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幫助到別人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梅云朵一走，蘇秀燕小嘴巴一撇，“她要是真能改好，咱們就燒高香了，要不然一看跟她上班，我頭皮就發(fā)炸，真是怕了她。”
    “秀燕，我們都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她只有一個外婆，很可憐，多一些關心和鼓勵，她也許就變好了。”
    “也是，師傅，你是真的有耐心，對她真象大姐姐一樣，她再不改好，就不象話了。”
    “盡力而為吧，其實我們也幫不了她什么，真正要改還得靠她自己。”
    “師傅，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時對她那么厲害，其實對她挺好的，”蘇秀燕笑，“你也一視同仁關心關心我，別厚此薄彼。”
    “你要我關心什么，”剛才我看周昆明在車間門口閃了一下，“給你介紹個對象？”
    “這個算了吧，你自己還沒找呢。”
    “你們先找啊，云朵找了，你也可以找了。周昆明怎么樣？”
    蘇秀燕臉一紅，“你還當真了啊。”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你不要的給我？”
    “我又沒跟他談過。”王主任有一天心血來潮突然說要我嫁給周昆明，給他當?shù)瓜眿D，我沒有搭理他。把周昆明弄得最近一段時間老是躲著我。
    蘇秀燕紅著臉低下了頭。
    一直到凌晨的時候，我們才把一天的工作忙完。周昆明進來鎖車間門，我問他能不能送我回去。剛開始好象有點不敢相信，一看我沒有開玩笑，又滿心歡喜的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