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吞噬 第13節(jié) 怎么也抓不到你的筋
作者：
凝神 更新：2017-02-01 11:23 字數(shù)：2347
農(nóng)家孩子跳出農(nóng)門，能夠吃上國庫糧就心滿意足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
現(xiàn)在從農(nóng)村里考學或當兵出息起來的孩子，他們對于幸福生活的追求似乎又達到了另外的一種高度。他們不僅要跳出農(nóng)家院，不再跟父輩們一起再侍弄那一畝三分地，而且還要跳到大中城市里去生存去扎根。于是，那些暫時謀了某種職業(yè)的年輕人，其實并不愛自己的職業(yè)。像做老師的并不愛做老師，做護士的并不愛做護士，做醫(yī)生的并不愛做醫(yī)生。他們之所以做著當下的工作，一則是為了生存，二則是為了將來能擺脫這個工作。所以，他們這類人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并沒有什么感情，因為沒有感情，就會時不時的透出一種狂躁來。為了抑制這種狂躁，他們便又不斷的學習，期望有機會能走到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
這天，夏至一進辦公室，就聽到同事們在七七八八地議論著湯平什么。她習慣了大家動不動就東家長西家短地爆料點新聞，來抵抗生活的乏味，沒有跟著湊熱鬧。隨即拿了教案、作業(yè)本向教室走去。在走廊里迎面碰到二姐。二姐告訴她，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孩子，但凡有點本事的，都不愿意在這個旮旯子里呆。熬了那么多年考上學做了老師的湯平，教了兩年學不到，就拼命考上了研究生，暑假后就去上學了。看咱們學校管老師的丈夫也在省教育學院進修了兩年，當時就準備考研的，沒有考上。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不，回原單位后，邊上課邊復習，又花了兩年的時間，終于考上了。而且人家上的還是中央黨校的研究生。在那里上學的人，官最小的也是個縣委書記。這一出去，就永遠不會再回到咱們這個窮山溝里來了。最后二姐半真半假地對夏至說：“夏至，你也考吧，不就是花點工夫學習嘛，沒事的，小孩我來幫你帶。”
真是人都往高處走啊。不過，誰有本事誰走，咱沒有本事的還是安安分分地做自己的事情吧。夏至聽了二姐這么一說也挺感慨的。也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想起湯平當初，竟然連中專都考不上。現(xiàn)在人家雖然上了個電大，可還不是照樣考上研究生啊。只要想進步，什么時候都不晚。
“我現(xiàn)在只想把當下的工作干好，爭取早日評上高級，再把小孩子帶大就成了。別的事情還真不敢想。”夏至朝二姐訕訕的笑了一下，就去上課了。
平時一直聒噪的劉不凡有兩天沒有露面了。以往上課時，夏至從樓上的窗子里一扭頭就能看到他在辦公室所坐的位置。平時，無論什么時候看，他都會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或寫教案或批改作業(yè)，下了課就和大家一起打趣閑聊，向大家兜售他那早已成過去式的愛情故事。
有人在樓下說話，夏至趕緊把目光又投向窗外，看到的是伙夫、門衛(wèi)和梁老師在伙房前互相打趣，再看看單身宿舍門口，哪里有劉不凡的影子。夏至心里一緊，難道他真的到那個醫(yī)藥公司去面試了嗎？以他的條件，一定不成問題的。
當時，劉不凡收到那個公司通知時，感到非常驚訝，他說自己從來沒有向任何企業(yè)投遞過自己的簡歷，擔心是傳銷組織不知從哪里盜取了自己的資料，來誘騙自己入伙的，于是他就拿著那張通知單去給夏至商量。夏至一看那家公司的信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為她的弟弟就在這個公司上班。她很肯定地告訴劉不凡，這是一家實力很強的醫(yī)藥公司。他們每年都會選取一些優(yōu)秀的中專畢業(yè)生，作他們的營銷員，也就是傳說中的醫(yī)藥代表。他們把網(wǎng)撒得很大，但他們的要求卻非常的高。所以，一大部分去面試的畢業(yè)生或年輕的在職人員，卻未必能入他們的法眼。即使你面試能成功通過，他們還要試用三個月看看你的營銷績效如何，不低于他們的下限，就留下來成為他們的合同工。他們的合同通常是三年一簽，如果這三年內(nèi)，你的銷售和回款的金額，達不到最低標準的話，你也就可能卷鋪蓋走人了。由于這個工作競爭性非常強，常常會有人被淘汰，所以，他們不得不年年都面向社會上招聘。一來補充新鮮的血液，二來也給在職的業(yè)務員以動力，讓他們不得不卯足了勁兒拼命地干。
第二天，劉不凡很早就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他看到夏至，立馬迎上前去：“夏姐，你猜怎么著？我被錄用了。”
夏至看他那一臉興奮又得意的樣子，也從心底里為這個一點不會掩飾自己的大男孩子高興。她真誠地說道：“你沒去之前我就猜到了，你一定能行。不過，有一點我還得提醒你一下，這個工作可是不穩(wěn)定的，去的大多都是剛畢業(yè)的中專生，而你可是正兒八經(jīng)有編制的老師。你可得想好了，如果辭掉了目前穩(wěn)定的工作，你將來萬一被公司淘汰了怎么辦？”
“咳，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怎么過不是一輩子。我現(xiàn)在最主要的，就是要證明給我前女友看看，我劉不凡不是無能之輩，我要讓她后悔離開我。再說了，夏老師，就像你，還有比你再大的那些老師，你們都在這個學校安穩(wěn)地待一輩子，省吃儉用能攢幾個錢？哪一天能在縣城里買得起房子？還有，你們天天面對著這幾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你覺得有意思嗎？”
看到劉不凡一副睥睨天下的樣子，夏至也沒有再說什么。不過，他前面的那幾句說他自己的話，讓人聽了不免覺得有些悲涼。后面幾句，也似乎觸動了夏至的神經(jīng)。她沉默了。
劉不凡在和大家告別的時候，悄悄地對夏至說了句：“夏姐，現(xiàn)在市里和縣里都辦了好多民校，我有幾個不愿意待在鄉(xiāng)下的同學，都去應聘了，聽說待遇還不錯。你還這么年輕，難道希望自己一輩子都淹沒在這里嗎？”
劉不凡最后的一句話深深地觸痛了夏至。青春年少時，自己的生活理想，不就是與一個自己愛的人相守，平平淡淡地過一份安靜的小日子嗎？如今，難道自己當初的理想沒有實現(xiàn)嗎？有一份穩(wěn)定而自己也喜歡的工作，和自己的初戀人兒結婚相守，生了一個聰明漂亮的兒子，每天教書育人、相夫教子，夫復何求？教書育人是本分，這一點無論什么時候，夏至都一直恪守著自己的這一初心。教子，更是一個做了母親的女人的生活重心。相夫呢？明遠還要自己相嗎？由當初靦腆一笑，滿口皓齒，到現(xiàn)在大肚腩，“川”字表情紋，這些年來的波波折折，成就了明遠一肚子的彎彎繞繞。夏至就是把隔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那堵墻打一個洞出來，伸過手去，也已經(jīng)抓不到明遠的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