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吞噬 第11節 總是與你擦肩而過
作者:
凝神 更新:2017-01-21 11:50 字數:2340
這年“十一”前的一個晚上,明遠把他那輛金城125停到院里后,手都沒洗就跑到里間把剛入眠的夏至叫醒,一臉討好地說:“今天那南鎮長說,明天咱鎮上抽四個人去參加‘慶國慶蒙山萬人登山大賽’,鎮大院、醫院、中學、小學各一個名額,小學這塊,他指名讓你去。”
“我去干嘛,我又不是體育老師。那么高的山誰爬得上去啊?”夏至對于出頭露面的事向來不感興趣,這也是明遠長期培養的結果。他每次晚上出門去喝酒或打牌,就把她娘兒倆鎖在院里。
“你上學的時候,長跑可是強項,10000米和5000米,除了校隊的選手外,都是你拿第一名,爬個把蒙山不成問題,說不定還能拿個名次回來呢。”
平時早晨總是在夏至后面才起床的明遠,這次也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回。他不但早早地就起來了,還下了一鍋滾燙的雞蛋面,伺候媳婦孩子吃過。先把夏至送到鎮政府門前的廣場上,又回頭來送兒子去上學去了。
夏至樂得出來跟大家一起去參加這個拼體力的比賽,不是為了迎合誰,如果用“迎合”一詞來形容的話,應該是迎合一下自己的心意。和許多結了婚生了子的女人一樣,夏至整天被束縛在匆匆忙忙、柴米油鹽、禮尚往來之中。每天從家到單位,再從單位到家,兩點一線,整齊劃一。今天重復著昨天,明天是今天的再現,于是原本一顆玲瓏剔透、溫潤如玉的心,便在這平淡、乏味甚至連連遭創的生活中,嬗變一潭死水。心靈的荒蕪,消亡了心中所有涂色的希望,淹沒了心底所有美麗的夢想。沒有希望沒有夢想的日子,恰如永久的暗夜。心中常年壓著石塊的夏至還是渴望擁抱光明。
車到蒙山,領隊的副鎮長簡單交待了一下參賽的要求和注意的事項,把號碼布發給大家之后,就讓參賽隊員分頭行動了。
夏至帶著久違的興奮和莫名的緊張,與同伴小跑在萬人登山的隊伍里。最初的幾公里,看起來頗具英姿的她尚能與同伴一起同行,可時不過久,同伴的背影便帶著逼人的青春漸去漸遠了。望著腳下陡峭狹窄的石階小道,兩側屏障似的松樹,嶙峋的山石,夏至有一點兒眩暈。常年的不鍛煉,這乍一運動起來,全身的肌膚都繃得像只晴天的鼓面似的。夏至長吸了一口氣,怕和同伴拉得太遠,便又跟著后面涌上來的隊伍一起前行。
登山的小路開始變得崎嶇了,一路逶迤,直上梁頂。山梁上蒼松連片,那濃濃的綠像從當空潑下來似的,莫不是有仙人在天宇作畫,抑或是王羲之在云海里洗墨,夏至窮極自己的想像,都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言辭來描述自己目之所觸的,這天人合一的美麗自然。再次行進,便能從樹縫里瞅見了壽星的蹤影了,夏至心下歡喜不由得又加快了腳步。很快地,對面山崖上巨幅的壽星石雕的全貌便呈現在她面前。但見這個慈眉善目老壽星,一手拄著鳩杖,一手托著仙桃,正淺笑宴宴的望著自己呢。
夏至隨即想起了年少時跟著二大爺曾臨摹過的南極仙翁的情形來。那時她畫仙翁腦門上的大疙瘩老是畫的太小了,被二大爺斥責過幾次之后,便失去了興趣,后來還專門給二大爺搗蛋,把他畫的匾額上的“喜鵲鬧梅”給涂得梅花不是梅花,桃花不桃花的,連那個只知道吃飽喝足睡大覺的二大娘,都看著別扭了。孩子氣,怎么會想到這茬兒呢?不是說每個成人心中都住著一個小孩兒嗎?置身于這神奇的大自然的懷抱里,卸下平時所背負的一切,坦露自己初心,給天,給地,給自己,可不就是一個無憂的小孩子嗎?
快到極頂的時候,游人漸多,已分不清哪些是參賽的隊員了。前面又是一段林蔭,夏至腿有些發軟,她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來,順便從背包里拿出自帶的零食,補充一下體能。望著前方呈穹窿狀的奇峰,還真的像一只伏臥于云端天際的神龜。看到離目標不遠了,夏至又來精神了,她為了節省時間,就大著膽子抄了一條僻靜幽峭的近道來登“龜蒙頂”。
“大家小心,千萬不要‘前蹄馬失’,弄不好會落個‘現眼丟人’啊!”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天際傳來,真真兒的鉆入到正在艱難攀行的夏至的耳朵里,她急忙撩開眼角被汗水沾濕的長發,天,竟然是他!這個曾在夏至心里駐足并常常出現在夢里的人兒。
一別經年,今兒個竟然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面前了。依然還是那一副因懷才而對什么都漫不經意的神情,嘴角還是掛著動不動就會揶揄自己戲謔別人的笑意,嘴里還是時不時就倒出那些他自認為得意而在別人聽來卻不倫不類的成語。臉上雖多了些滄桑,可依然還保有著超凡的自信的他,在同伴中顯得“雞群鶴立”。
夏至的夢中曾經無數次出現過與他重逢的情景,或像一團火,或像一陣風,或像一片云。可在今天與他再度重逢的時刻,她卻愣住了,正在攀援的雙手都不知道該伸向哪里,是該抓住這一腳之路上若狗牙參互的亂石,還是亂石縫里蓬生的雜草。夏至感到自己的重心正在跌落,正在從這藍天之下,蒙山之上,往深深的山澗里跌落。一起**的,還有自己磨劍十年鐫刻在心頭的相思。當那裹挾著自己千種相思的人近在咫尺時,她卻又感到對方是那么遙遠和冰冷,是那么地不可企及。今生啊,只能自己孤單上路了。
在回去的車上,副鎮長對中學的那位年輕的女體育老師說:“我在停車場遇到你們中學里原來的一位老師,他現在在縣公安局執行庭工作呢。”
這位女體育老師是快人快語:“聽說過有這么一個老師,叫高銳。他很久以前在我們學校教政治的,老早就改行走掉了哎。說實話南鎮長,這幾年,鄉鎮上的老師,有門路的,不是改行,就是往縣城調;沒有門路又想出去的,就死命復習考研。只有我們這些沒能耐的,還半死不活地在這里撐著。哈哈……”
一行人聽了她這一番無忌的話,都跟著大笑起來。夏至沒有笑,她把臉貼在車窗玻璃上,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漸漸模糊了的人與景。
從高山之巔回到現實生活,一切如常。發生著該發生的,偶爾也會發生一些不該發生的,昭示著人生的無常。
該發生的是,明遠經過自己晝陪夜伴的努力,終于贏得了現任校長的信任,如愿地當上了學校的教務主任。不該發生的是,在全市各個中專院校招生季,在這個平日看起來無風無火的校園里,不可遏制地涌起了一股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