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成教上辦計算機培訓班只是為了創收而已，交了學費之后，培訓了二十天，什么東西都沒有學會。打個字，那僵硬的手指頭往鍵盤上一戳一點的，還沒有造個字快，簡直像下神似的。

    當時扣老師們的工資來當學費的時候，成教校長信誓旦旦地對來學的老師說，不久的將來，電腦辦公和教學將會全面鋪開，等他們學會了之后，就可以用電腦來辦公了。又有人說了，我教花了眼了，才混上自己單用一張辦公桌呢，要是等到用上電腦辦公啊，那還不得熬白了頭啊。

    夏至也是興致勃勃地報了名的，可當時因為兒子還在吃奶呢，哪有空閑學啊練啊的，就自愿讓那幾百塊錢的學費打了水漂了。

    明善對明遠說：“你自己愛玩不學電腦倒也罷了，怎么不讓夏至學呢？現在知識更新得那么快，一天不學習都趕不上形勢。”然后明善又轉過頭來對夏至說：“我那里有本自學教程，明天捎過來你先看著，很簡單，憑你的腦子一定一看就懂。你是學過彈琴的，手指頭也比我們這些男教師靈活得多，不用費多少工夫，練上幾天就會了。你二嫂子我就不讓她學了，她學也不是這塊料。”

    “我覺得自己不行哎，那各種的什么命令之類的，看起來好復雜，你知道的，我數學不好，邏輯思維太差。”夏至怯怯地說出自己的擔憂。

    明善聽了善意地笑起來：“那種DOS命令現在早就沒人學了，作為一個老師辦公教學用，只學Windows操作系統就行了。以前毛主席有句話說得對‘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劉少奇’，你一個女孩子家，長個聰明的腦瓜不用，天天圍著鍋臺轉，時間長了什么形勢你都跟不上了。”

    夏至聽了二哥這幾句話，心中板結的土壤里隱隱有條蚯蚓在爬行。

    之后有所感觸的明遠就和二哥盤算起來。大豐鎮那么大的面積，那么多的人口，除了在西街口有一家打字社之外，還沒有哪家有私人電腦的。大家對這種新鮮事物的接受需要有一個過程，但畢竟得先讓人們接觸起來。不如先自己私下里開一個電腦培訓班，由二哥來坐鎮授課，想必會有市場。明善思量了一下，想想也覺得有道理。自己花了那么多錢買了電腦，自學了一身的技術，可也沒有什么用武之地，如果明遠能把這個培訓班辦起來，讓自己能學有所用，把自己的能量發揮出來，也是不錯的。這哥倆平時在看問題辦事情上有很大的出入，沒有想到這次卻是一拍即合。

    明善通過自己的老關系找到市里的一家電腦培訓中心，帶明遠去收購了他們淘汰下來的二十臺電腦。運來后，就放在明遠事先租好中學大院外面一棟才建成還尚未裝修的商住樓上。

    忙碌是一劑良藥，它能驅除人心中的陰郁。電腦培訓班的開設，讓缺乏生活邏輯的夏至暫時有了一個現實的生活目標——晚上和學生一起跟明善學習電腦的基本知識。她著急忙慌地看完了計算機自學教程，暗暗地記下了各種操作要領。在上課忙一家人的吃喝之余，就抱著兒子到前面的培訓室去看明善是如何教學生操作的，等學生都散去且孩子睡后，就自己坐下來回憶著書本上和明善的講授，自行練習。不消幾日，聰敏的夏至便已全部掌握了各種命令且運用自如了。明善見夏至學習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再來回奔波了，這里來學習的學生就交給夏至，讓她取代自己給他們繼續培訓。那段上班、帶孩子、培訓學生的日子里，夏至總是忙得腳不沾地兒，但她一點都不覺得苦累。每晚在孩子熟睡丈夫未歸之時，她還要繼續燈下展讀幾頁小文，用閱讀來抵抗夜晚的乏味和平庸。

    看到了無限商機的明善，也在西高鎮辦起了一個電腦培訓班，面向中學生和社會青年招生。由于明善的人品、水平在西高鎮有口皆碑，所以生源異常火爆。這對當時鄉鎮來說，無疑是一個利好的大事。對于一些想讓孩子外出打工的家庭來說，省卻了讓孩子跑到縣城去學習電腦技術的顛沛流離之苦。白天忙于自己的業務和家務，晚上在自己的培訓班里給學生上上課，既豐富了自己的業余生活，給自己的家庭創收，還贏得了鎮上居民的尊重。用明善自己的話來說，當老師這么多年，跑到這里，調到那里，從來都只為了生存，為了有口飯吃。只有這一段時間，他才感受到了自己的所學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明善干得高興，對妻子兒女就更加關愛。劉曉梅原本蒼白的臉色，又透出了多年前做姑娘時才有的紅暈。

    看到二兒子家小日子過得滋潤，李玉秀比自己發了財還高興。每和人談起明善來，她聲音無形中就會提高一倍。用大改的話說，那叫“木得小辮四挺直”。

    聽到三兒子明遠課不好好上，每晚依然四處安營扎寨壘長城，呼朋喚友賭運氣，李玉秀就會在大豐集上草草收攤，跑到中學家屬院里把老三教訓一頓：“你個**爹，這么大的人了，還就知道吃喝玩樂。一戶人家過的是什么樣日子，要看這家的勞力路走得正不正。你看看你二哥家人家四口人過的是什么日子。你二哥白天不是和你一樣上班，人家晚上照顧好老婆孩子，還要到培訓班里去掙錢。你再看看你呢，你家里的那些電腦你摸過幾次，這里里外外都靠夏至一個人，你看看你二嫂的那張臉白里透紅的，你再看看夏至的這張臉，整天累得黃黃病病的。這一看人家跟著你就是勞碌命。你說，你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呢。”

    下班后請吃坐喝的明遠聽了不滿地看了一眼夏至，夏至裝著沒看見就走開了。他們之間的這堵墻豎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李玉秀看在眼里，怕這小兩口又會生出口角，忙又替兒媳婦開脫道：“你那心思別想歪了。人家夏至什么也沒有跟我說，我自己養的小老爺，我還不知道你的本事。你狐朋狗友到處都是，什么話都會傳到我耳朵里。還有你聽著，你以后不要再給信用社的明柱一起混了。那小子就不是什么好東西！閨女麗芳都上初中了，還在單位里跟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搞破鞋，對門你二大娘說了，那個大閨女都跑到他家里去了，還跟你二大娘叫‘娘’，前幾天，你二大娘把他門里的幾個當家長輩都叫在一起商量了，如果明柱要真敢跟麗芳娘提離婚，就把他的狗腿給他打斷，連班也不讓他上了。”

    “明柱哥手里有錢又有權，有人想找他打牌還攀不上呢。我打牌也不是光為了自己快活，我是在和一些有實權的人交際。天天蹲在家里，就有出息了？你別看我二哥現在掙錢很風光，樹大招風，他們鎮上有人得了紅眼病，正在想辦法擠兌他呢。”明遠被老娘訓急了，本來擔心老娘知道的事情，一下子就給說禿嚕嘴了。

    明善的電腦培訓班辦得風生水起。大豐和西高兩個鎮子想要出去就業的青年，都爭相去明善那里報名。實實在在地說，明善的培訓班還真對兩個鎮子的經濟和文化建設都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可俗話說得好，‘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從明善手中出師的一位中學數學老師，竟然也辦起了電腦培訓班。他在鎮子中心街區租了一個市口很好的門面房，專門請來了一個計算機專業的電大畢業生，配了三十臺比明善的要高出一大截的新式電腦，還正兒八經地以他媳婦的名義掛出了由工商局審批的營業執照。

    自古以來在生意場上，都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可明善這只在家里蹚蹚小水的小魚，連蝦米也沒得吃了。只要他一收學生，立馬就會有人警告，說他這是私自非法招生，要么就自行消失，要么就掛上牌來，大家公開競爭。明善是在職公辦教師，不能從事第二職業，和別人公然叫板，也不是一向循規蹈矩的明善所能干得出來的。所以，他就暫時把培訓班給停了下來。

    二十世紀的最后一個寒假來了，這下子又熱鬧了夏至家機房。在外地讀書的大學生紛紛涌進來，七嘴八舌地問夏老師，你們這些電腦能不能上網。夏至告訴他們，這些電腦是作培訓用的，沒有開通網絡。幾個人聽了玩了一會，覺得很是無聊，就悻悻地走了。

    聽到夏至給她說起幾個大學生來要找網吧的事，明潔腦子轉得快，她立馬有了一個的新的想法：現在這兩個鎮子上有那么多年輕人都學會了電腦，可不就是缺少一個網吧嗎？電腦是現成的，把明善和明遠兩家的電腦，拼在一起就足夠了。姐弟幾個都是公職人員，不好辦營業執照，那自己家里不是有一個閑職人員嗎？她把這個想法和兩個兄弟一商量，得到了他們的認同。

    鎮工商所所長是明遠的同學，鎮地稅分局局長是夏至的堂兄加同學，什么都是他們一句話的事。于是很快地，大豐鎮第一家網吧在春節之前，就正式開張了。許玉忠總算有了一個正式的營生，明潔的臉色也漸漸地好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