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割裂 第3節 山上有商機
作者:
凝神 更新:2016-12-27 10:52 字數:4044
大澗村里的農民,祖祖輩輩都信奉一條真理:靠山吃山,靠河吃河。
七八十年代,他們在大隊書記張克田的帶領下,在山上植下了蘋果、山楂、板栗、柿子等幾種果樹,搞創收。使得本村村民的經濟收入,在整個大豐公社里那可算是先鋒隊里的排頭兵。也可以這樣說,在這個村子,你只要不是懶得皮疼,都能夠吃得上飯,娶得上媳婦,養得了孩子的。
人就是這樣,吃飽了喝足了之后,對于居住的條件也就有了要求。過去,有娶兒媳的,娘家人的要求是,有個住的地方就可以。現在就不同了,那土坯墻苫草頂的老屋子統統不想住了,非得要對方建上三間新瓦房,方才愿意過門。于是,各家各戶紛紛自己跑到望海山腰或山頂上的裸巖處,自開石塘,自起石頭,自行運下山,自建新房。
看到各家各戶都忙著壘窩搭圈,楊守誠也在默默地做著準備。他嘴上不說,可心里知道,自己那個大兒媳婦可不是個省油的燈。等她從大兒子平安的部隊上過夠了回來,絕對不會再愿意跟自己的公婆、小叔子等合住在這三間小茅草屋里的。
于是,在農閑時,再也不會看見楊守誠背著個糞箕子再到處拾糞,或拿著一把鐮刀一根粗草繩去進山砍柴了。他現在改扛著一把鐵鍬,提溜著一柄鐵錘,也隨人到山上去開石塘,挖料石去了。
但凡離家比較近的裸石,都被先行一步動手建房的人家陸續挖走了,并且占下了塘位。楊守誠常到后山去拾柴撈火的,所以知道后山的山腰有一處絕佳的裸露山石可以開挖,只不過離家遠了點。可這并不影響他動鍬動錘、放炮開石頭的積極性,因為細心的他發現這里的石頭和離家近的前山上的石頭不同。近處的石頭多是青石和沙石,而這里的石頭紋理細密得跟胡蘿卜似的;用鐵錘子一敲,硬繃繃的;那新石頭茬的色兒,就跟熟透的紅棗似的。楊守誠被自己的這一發現給折騰得,當晚就沒怎么睡得著覺。夜里雞叫頭遍的時候,就推著自己的那輛獨輪木車上后山去了。
這些紅紫色的料石還真不賴,被楊守誠起挖出來之后,用鐵釬一打,竟然光燦燦的,直耀眼。于是,楊守誠樂得在自己的小石塘里,叮叮當當忙活。在過去,人工開挖石塘,那是相當的費力而緩慢的。可守誠是耐得住的,他一生戰場就是大山、土地、石頭疙瘩。無論自己的媳婦在外面如何呼風喚雨,他卻堅守著在土里撈食、土里撈穿的信念。這個信念又支撐著他,要在土里給大兒子平安撈三間漂亮的料石瓦房。
守誠挖出來的毛石,有大有小,有正有斜。被他用錘釬敲打加工后,便有模有樣地堆起數方直邊正縫條石。那些打出來就偏偏瓜瓜的,或打條石的下腳料,也被守誠垛在了一起,這些運到家里也是有用的,壘墻時,可放在里層,作片石。然后,他就像螞蟻搬家似的一點一點往家里帶。不好走的山路,就背或扛;到平坦點的路上,就用小獨輪車推。
后來,漸漸成人的兒女們體恤守誠,放學回家,把書包住墻上一掛,就結伴去后山的石塘里幫忙。明廉明潔倆閨女用棍子抬,明善明遠哥倆各自揀適合自己體力的來背。然后姐弟四個把這些浸潤的父親心血的條石或片石騰挪到平地上后,再裝在借來的兩輛獨輪車上,一人推,一人拉。每天傍晚都會運兩車料石到家。
直到后來楊家的孩子各自成家后,聚會在一起時,明廉姐妹倆還會毫不客氣地對大改說:“你也不要再挑挑剔剔、說說呱呱了,咱爹娘到現在還住在草房子里,可當年累死累活,給你起了料石蓋了瓦房。你自己住得窗明幾亮的,那里面可有我們姊妹四個的心血呢。”明潔也附合道:“你還整天說咱娘有偏有向,到底是偏的誰,向的誰?就你自己是咱娘三媒六聘,先訂親遞小禮,再親家相聚商量結婚登記,然后披紅掛綠,吹吹打打,把你娶進門的。他兄弟倆的媳婦,可都是自己娶自己的,在單位新式登記的。在這個家里,可是連張瓦片都沒有的。”
就連一向不喜歡開玩笑的明善也不禁打趣嫂子道:“大嫂,你還不是我們家里的紅人啊?你看你家的那三間瓦房,那一擼到底的,可都是紅彤彤的花崗石啊,那可是我們望海山最堅固最值錢的上好石頭啊,不會住在里面,把你的心也給住得堅硬起來了吧?”
而愛玩的老三明遠,只顧看自己手中的紙牌,對于兄嫂姐姐們的話語,絲毫不在意。
守誠在白天,一石一瓦,一木一椽地備料;月下,就悄悄一人,一镢頭一鐵锨地挖地基。后來,請了幾個堂房兄弟們做幫手終于給大兒子把這三間新房給砌了起來。在上梁封頂的那一天,李玉秀叫來了自己的娘家兄弟來幫忙,眾人一起喲喝著“咱們使大勁喲,噢嘮里咳喲”,在墻頭上的,在地上的,拉的拉,拽的拽,拖的拖,終于把兩根重達數百斤的房梁給安放在恰當的位置上。大姐明廉找來了一本嶄新的《*****選集》和一雙簇新的筷子,用一塊紅綢布捆扎起來 ,綢子上還串了兩枚制錢,然后把它們一起吊在屋脊上。這在當時,是家中有讀書的人家建新房時,最為得意的裝飾。寄寓子女能夠學有所成,將來成為國家之棟梁。
隨著著屋脊的最后一片瓦合上,最后一條縫用水泥精細地勾起,一陣“噼噼啪啪”鞭炮聲也隨即炸起。干活的人中有人喝彩:“好家伙!好個漂亮紅墻青瓦房!這個守誠,別看平時三腳踹不出個響屁來,給大小子平安建的房子,可是全大隊最好的啊!”
一旁來幫忙的守誠的小舅子湊到守誠面前,照著守誠的前胸就是一拳:“姐夫,你行啊,這些年,光看俺姐風里來雨里走的,供應小孩小學了。你默默地唱得這出,也很漂亮啊!”
守誠黑瘦黑瘦的小臉,被眾人和妻弟這么一贊,竟然如喝了一斤老白干似的紅到了脖梗。
晚上,在這個被剛收拾齊整的新院里,架上了一條木桿,扯了電線,裝了一支一百瓦的燈泡,支起了五張飯桌,每桌十大碗菜,兩瓶老白干,招待起來幫忙封頂的眾勞力和聞訊前來祝賀的親友們。 也跟著忙活了一整天的李玉秀,在飯場要結束時,從老院里挎來了兩大籃子雪白雪白的大饅頭,用嶄新的白布做包袱,一家親戚給結結實實地包了八個帶回去。在親友的祝福聲中,李玉秀悄悄地向向丈夫楊守誠投去了柔和的目光。
后來,當自己的子女一個個都成家立業之后,李玉秀惟一的心愿就是用自己做小生意賺的錢,把老房子拆掉,重新起三間新房,加蓋配房和大門樓。可最后,她的錢還沒有攢夠,那能支撐著她到處抓生意撓錢的雙腿,卻生生地被被人給撞斷了一條,最后,兩腿一抻,就吊死在那一直被她自己稱作趴趴屋的破草房子里。
新房封頂之后的第二天晚飯時間,四弟守智來三哥家串門了。李玉秀 “咦”了一聲隨即放下手中的酒盅,從菜櫥里拿出了一雙筷子,一個和她手中同樣的酒盅,斟滿了酒遞給了老四。
“今天是刮得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太不好意思了,三嫂子,昨天你們上梁,那么大的事,我卻沒有能來幫忙,來給你和我三哥賠罪了。”
“喲,你說這話不是折俺的壽嗎?賠得哪門子罪啊?”
“我這不是昨天趕到縣城去那個什么財會培訓會去了嗎?早知道誰去當什么會計啊?還是當個普通老師教教課輕松啊。”
“你說滋潤話的吧,當會計多好,那可是財神爺啊。逢年過節,哪家不給財神爺燒香啊?”
“我三哥呢 ?還沒有回來吃飯的吧?這個一根筋啊,到了飯時,也不知回來。”
“你錯了,他啊,最愛趕飯時,還趕在前面呢。剛才回來看我還沒有炒好菜,就在大鍋里舀了碗糊涂,泡了個煎餅,吃完出去溜去了。”
“老四來了。今天怎么有空?”正說話間,吃過飯就出去溜達的守誠回來了。
“三哥,你知道你給平安蓋房起得石頭叫什么嗎?”
“叫什么?誰不知道,不就是大理石嗎?離家近的青石都被人家開光了,俺就只好跑后山上去開了。”
“哥,你可不知道啊,你看沒有看到你起的那大理石比別人家的紅,比別人家的硬啊?”
“你別說,還真是啊。俺看別人的石茬是比俺起的石頭顏色淺多了。怎么,有什么講究嗎?”
“講究大了。你起的那石頭,可那是花崗石頭啊。我昨天在去縣城回來的路上,看到在公路上有幾輛大拖車在拉著巨石往城郊的一個石板加工廠運,那個石板廠的大門上,掛著‘花崗石石材加工廠’。我看了,他們拉得那石頭,可不就和你起的石頭一模一樣。”
“一樣又怎樣?人家有本事拉出去賣,俺們小老百姓又沒有本事也把它弄出來賣錢。也就只能在山里,把它劈吧劈吧,運下來,蓋個房子,壘個豬圈什么的。還能做啥用?”
“那明天你帶我到你起的石塘那邊去轉轉。我看看那里的地形怎么樣。”
第二天,老四跟三哥去后山巡視了一圈回來,離興地拍著大腿對四嬸說道:“咱三哥起的石塘那可是真是寶礦啊。它的四周的裸石頭,可不塊塊都是花崗石啊,那可真叫多啊,一層層,一摞摞,到處都是。我看了,如果往下深挖,也是同樣的材質上好石頭。開他個幾年,也開不完呢。”
四嬸白了他一眼:“你又沒有三哥的那個力膀,怎么,也想跟著起石頭蓋房子?”
“真是老娘們頭子,頭發長,見識短。那么好的石頭蓋什么房子啊,那要是把它都挖出來,拉到城里的解板廠去 ,可是要賣大價錢的啊。”
“俺的親娘哎,俺怎么沒有想到呢?白在大隊院里混了。我早就聽說后山已經有人在開石礦了,可誰知道他們開了做什么的啊?”
等到業已民師轉正的兒子大海回來,爺倆一合計,決定先在本村找幾個壯勞力,到三哥開的石塘里去繼續開采。至于所招短工的待遇,這爺倆就暫定:每人一天十塊錢,管吃管喝。
說干就干,這爺兒倆還真就像模像樣地在守誠最先開挖的那個石塘里放起炮來了。
李玉秀看到四小叔子爺倆又是招兵買馬,又是在山上支棚搭屋、支鍋壘灶的,忙得熱火朝天,禁不住抱怨丈夫道:“我們家的石塘,憑什么讓他們家開啊?”
楊守誠在鍋屋里端著個瓷碗對著在堂屋里端著酒盅的李玉秀說:“他愿意開就開唄,那石頭長在山上,本來又不是誰家的。再說了,不就是塊石頭蛋嗎,難不成,他還能開成個金蛋出來?”
“咱家里的人,上學的上學,教學的教學,又沒有人有那個工夫去起那個石頭。眼紅別人干什么?”
“誰眼紅啦?當初咱家的孩子一個個考上了師范,吃上了公家飯,還不是他們在眼紅咱家嗎?”李玉秀氣的把筷子一摔,沾在筷子上的菜湯濺了自個兒一臉。
不久,大澗村委也在后山上撒了網,大大小小的石礦遍地開花了。
漸漸地,大澗村里誕生的很多萬元戶,一舉成為整個大豐鄉發家致富的模范村。
村書記張克田在全鄉召開的先進村的表彰大會上,把手一揮,堅定表態:“俺大澗村是脫了貧了,不過請領導放心,以后再掙了錢,俺一定最先把它用在教育上。俺文化不高,可也認那個死理‘百年大計,教育為本’。俺村里自己掏腰包,給村小學的老師發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