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命脆弱的時候
作者:
大爺姓楊 更新:2016-11-10 15:12 字數:3072
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歷程中,目睹了很多生命或堅強或脆弱的真實表現,但是從未近距離感知生命的脆弱,直到2009年國慶長假后的兩天,妹妹在QQ上告訴我說“伯父感覺胸口痛,去醫院拍片,發現肺部有陰影”。肺部陰影是什么概念?身為醫生的妹夫告訴我:“陰影邊緣呈毛刺狀,懷疑伯父患的是肺癌”。
父親08年12月做了痔瘡和疝氣手術,手術前全身進行了體檢,各項體征都很好,一年后會突然身患肺癌?不可能,我從心底排斥妹夫的這個懷疑,但還是焦慮難過,想到父親辛苦了大半輩子,現在到了享受生活的時候,他應該健健康康的“夕陽無限好”才對,怎么可以“時已近黃昏”呢?!如果妹夫的懷疑是真的,我豈不是要面臨“子欲養而親不待”的人生之痛?心念動時,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次日妹妹也對我說:姐姐,我一夜沒睡好!
不日弟弟即帶父親去了揚州武警醫院,檢查結果是肺炎,吊水消炎一周后,陰影消失。當時我正在杭州之江度假村參加市政府的一個培訓班,課間溜到外面給父親打電話得知了這一消息,立即發信息告訴妹妹,妹妹回復說:太好了,姐姐,你在杭州自己慶祝一下吧!
12月,市里組織退休教師體檢,父親肺部的陰影又出現了,但是他沒有告訴我們,是母親在電話里泄露了秘密。上網查詢,得知同一部位反復出現炎癥的話,癌變的幾率很大。陰霾再次籠罩心頭,我立即給弟弟打電話,叫他帶父親到更高一級的醫院去檢查,于是弟弟帶父親去了蘇北醫院,找到了呼吸內科的主任醫師黃謙教授,黃教授說要做支氣管鏡確診。這是一種非常痛苦的診斷方式,但是堅韌的父親挺過來了,檢查結果沒有發現癌細胞,黃教授建議轉外科穿刺取病灶處的樣本做病理檢驗或直接手術。父親覺得沒確診就平白無故挨一刀有點小題大做,于是弟弟也不叫院方出支氣管鏡的檢驗報告,就歡天喜地將沒有檢查出癌細胞的結果告訴我,然后父親就出院了。我不知這次診治的細節,以為真的又是虛驚一場。但是父親肺部的陰影畢竟還是存在的,不確診總不踏實。父親說他自己有數,吃藥消炎就好了,我查閱了大量關于肺病的資料,還和在部隊當醫生的同學以及一些醫院的專家網上“會診”父親的病況,結果都很樂觀,我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元旦回家看望父親,看他精神很好,一日三餐吃著父親做的飯,第二次籠罩在心頭的陰影再次褪去。
2010年春節到了,回家的第一天就感覺父親蒼老了很多,精氣神也沒有元旦時好了。 2月18日,我返杭上班,19日,女兒打電話告訴我:“媽媽,外公咳血了,外婆告訴我的”。想起自己查閱的大量關于肺癌的資料,心一下子抽緊了,我一邊聯系市中醫院腫瘤科的同學喬醫生,告知父親的病情,一邊給同學小孫打電話,叫他去我家接我父親去醫院檢查。21日,喬醫生和小孫給我打電話,告知父親12月的CD片子和現在的CD片比對,有了較大變化,叫我立刻帶父親到大醫院治療。
立即電話好友忠軍,叫他聯系南京的醫院。不一會,忠軍回電說安排好了。23日我趕回揚州,次日和弟弟一起帶著父親在忠軍的陪同下直接住進了鼓樓醫院胸心外科。
26日,增強CD片子出來后,陳教授叫我去談手術方案,影像顯示的結果和他入院時根據之前的CD片判斷的結果是一樣的,父親仍然需要手術切除病變部分,他擬定了兩個治療方案,一是切除左下肺,二是左肺全切除。因為病灶已經波及氣管,所以他建議采取最好的手術方案,那就是左肺全部切除。樂觀的是,父親的肺功能很好,切除左肺后,右肺完全可以支撐起肺部的功能。
3日傍晚,護士過來給父親打了針,父親走過去躺在了手術室的活動病床上被推走了,家屬只允許送到電梯口,我笑著跟父親揮揮手說:“爸爸,堅強點哦”。父親也笑著對我們揮揮手。就在手術專用電梯的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很難過!因為手術都是有風險的,即便陳教授醫術精湛,他還是告訴我風險的存在,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我快步回到術前病房整理手術用品,以此掩飾自己的不安,一邊努力讓自己平靜。
手術還是執行了第二套方案,所以手術時間不是很長,父親甚至都沒有輸血。父親進了ICU后,我安排弟弟和叔叔去賓館休息,自己根據醫院的規定在ICU外面值夜。坐在行軍床上,我給每一個關注父親手術的人們發了“手術順利,感謝關心”的信息。
夜深了,過道里睡滿了ICU里的病人家屬,病房里也橫七豎八擺著很多簡易折疊床,躺著各自的家屬,因為呆久了,所以聞不到空氣里該有的藥味,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醫生辦公室的燈光永遠亮著,ICU里的醫生護士一絲不茍地堅守自己的崗位,這些看上去有些凌亂的鏡頭,恰恰展現了人們內心深處對親情的關注,若不是親人病了,誰會扯一床薄被半墊半蓋,在醫院的過道里就寢。
我的床位在公共衛生間對面,因此我必須整夜忍受衛生間里散發出的一陣陣騷臭味,加上對父親術后的擔心,這一夜幾乎也沒有睡覺,凌晨兩點多,我去問ICU的值班醫生,J12病人醒了沒有,醫生說還沒有。六點多,叔叔和弟弟來到醫院,我趕緊回賓館洗澡。因為一般重癥監護都要24小時,我想反正父親在ICU里誰也看不見,不如讓弟弟和叔叔先回去,我一個人留守就算了。上班后,陳教授告訴我,他去看過父親了,狀態不錯,而且父親自己感覺也很好,所以打算將父親提前轉出ICU了。九點鐘,醫院管雜務的黃阿姨就打開門叫“J12家屬進來”,我趕緊給弟弟打電話,可是他已經在回揚州的車上了。于是叫其他病友的家屬幫忙,將一些住院用品搬進了父親即將轉入的新病房,做好迎接父親的準備。十點,身上插著管子的父親坐在輪椅上被推出了ICU,看到站在門口的我,父親笑了,舉起右手揮了揮,仿佛一位剛從戰場上負傷歸來的英雄。
到了病房,護士們幫助父親半躺在病床上,并掛好了尿袋和導流瓶,父親的堅毅讓護士們很感動,她們不斷夸獎父親:老爺子真勇敢!
機緣巧合的是,父親術后重生的日子,正是祖父去世8周年的忌日。8年前的3月4日,我的心因為世界上最疼我的人的離去而冰天雪地,8年后的3月4日,我懸了很久的心因為父親成功經歷手術并順利通過重癥監護而徹底平靜。我是純粹的唯物主義者,但這次我倒寧愿相信父親順利手術有祖父在天之靈的庇佑。當然,最主要還是天時、地理、人和,父親手術這天,陳寶俊教授坐鎮專家門診,父親是他唯一的手術病人,專家精力充沛,病人意志堅強,所以手術很順利。祖父是天上的天使,陳教授是人間的天使!
8日下班前,病理報告也出來了,一切和陳教授預想的一樣,所幸淋巴結里沒有發現癌細胞,這是個好的信息。
14日,星期天,至此,我們已經住院19天了。這些天來,看著病人們出出進進,感慨著生命的脆弱;看著殯儀館的車子出出進進,感慨著人生的無常;看著有些病人狀態很不好就被醫生催著出院,有些病人明明可以出院了偏偏賴著不走,感慨社會的復雜……到下周二,父親的幾個病友要集體出院了。這些人中,父親手術做的最晚,但是恢復的應該是最好的。無論醫生、護士還是病友,他們都對父親的堅毅很佩服,尤其是手術后沒幾天,父親不等醫護人員推著輪椅來接,就自己跑到放射科拍片子,我追下去后他已經安然坐在椅子上等待了,這時,原先+1床的大伯坐著輪椅被家人推下來拍片,看見父親,還不能說話的他沖著父親豎起大拇指。
16日,辦理好出院手續,叔叔和弟弟也到了,我們帶父親回家。離家很遠,就看見父親的好友尤叔叔和尤嬸嬸已經和母親一起站在路口迎接了,父親的另一個好友玉明伯伯還放了鞭炮,迎接父親出院,左鄰右舍紛紛來到家里看望父親。下了車,臉色紅潤的父親居然大踏步往家走,全然沒有人們想象中的病人模樣。父親和人們寒暄的時候,我開始準備晚飯,這些天來,很多人都在關注父親的病情,所以今晚我要好好做幾個菜,讓父親和他的好友們歡聚。
病人的意志對身體的康復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我相信,以父親的堅強,預后的健康狀況一定很樂觀。
2010.3.18.于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