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麻順河和馬大軍要請邵鋒吃飯，一是表示歉意，二是給邵鋒壓驚。邵彩虹以邵鋒身體虛脫需要休息為由拒絕了他們的邀請。

    回到住處，邵彩虹給邵鋒找了一套換洗衣服，讓邵鋒洗好澡休息一會，自己去做飯。邵鋒洗好澡換好衣服，躺在地板上沒多久就睡著了，等姐姐叫他起來吃飯時，他正在做著夢，夢見自己在火車上向人乞討。

    晚飯很豐盛。有筍干燒肉，青菜豆腐。主食是饅頭和米粥。邵鋒覺得姐姐做的飯特別香，特別好吃，兩樣菜幾乎讓他一個人吃完。看著邵鋒的吃相像餓狼一般，邵彩虹說：“你慢慢吃，別撐著。”

    吃了飯，邵彩虹讓邵鋒抓緊時間給家里寫信，免得父母掛念。又囑咐邵鋒，以后天黑時不能出去，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打架的場面不要看。

    邵鋒接受了教訓。他不再在天黑以后與麻順河和馬大軍出去玩，也不去人多或鬧事的地方。如果碰到來住處查暫住證的，他就藏到房東家里去。

    十多天后，父母找人代筆寫的信到了。父母說，一開始接到邵彩虹寫的信，很擔心害怕，不知道邵鋒會出什么事，接到第二封信時知道邵鋒又回到廠里才放下心來。信中還說，媒人傳話了，男方年前要把邵彩虹娶過去。

    邵彩虹的婆家在王寨，離她家有五里路。對象叫王大志，學的是泥瓦工，一年在外打工掙的錢比邵彩虹掙的多。王大志也是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了。由于工地經常換，寫信水平低，所以很少給邵彩虹寫信。邵彩虹也無法給王大志寫信，她搞不清王大志的打工地址。兩人情感的建立，只能靠春節拜年時見見面，說說話。

    邵鋒讀了家里來信，問：“姐，你覺得那個王大志怎么樣？”

    “還可以吧，人怪老實的。”

    “你們感情怎么樣？”

    “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他打他的工，我打我的工，一年見不了幾次面，說不了幾句話。他家里要比我們家里強些。”

    “你真打算年前結婚？”

    “要不是我堅持，他家里早逼著我們結婚了。他家里的房子已經蓋好幾年了，他的父母也托媒人提了幾次。我當時考慮你還在上學，咱爸媽身體不好，我想多打幾年工，給家里攢點錢。你現在不上學了，也能掙錢了，我也沒有理由推脫了。”

    “姐，你為咱家做的貢獻我心里都清楚。我會記住你的好，會報答你的。”

    “報答什么？這也是我應該做的。要想到父母養我們不容易，我們也大了，多為家里干點活，掙點錢，讓父母享點福。”

    邵鋒覺得姐姐很偉大，她為這個家也為他做出很大犧牲，很多貢獻。如果姐姐出嫁，他就要承擔起這個家庭的主要責任，要像姐姐一樣為家里多掙錢，孝敬好父母，照顧好弟弟。

    二十天后，廠里發工資，邵鋒仍然只拿一百元的學徒工資。馬大軍要請客，邵彩虹不同意邵鋒與馬大軍和麻順河在一起吃飯喝酒，她擔心再出事，所以就不讓馬大軍請客。馬大軍認為事先有約定，必須請。后來，馬大軍與麻順河一商量，就買了菜和酒，到邵彩虹的租住處，與邵彩虹和邵鋒一塊吃飯。邵彩虹不好拒絕，又炒了兩個菜。四個人圍著一個小方桌，邊吃邊說，儼然親兄妹一樣。

    邵彩虹的婚期定在臘月二十六。邵彩虹決定臘月二十就回家，提前置辦一些嫁妝。邵鋒也必須跟著姐姐回家，因為姐姐的婚禮離不開他。廠里雖然批準他們提前回家，但還是扣了他們每人五十元工資。邵鋒雖然被扣了五十元心里不平，但想到自從到了廠里工作后已積攢了五百多元還是很興奮的。這是他最大的財富，也是他最大的喜悅。他決定要用自己的錢給姐姐買一件像樣的嫁妝。麻順河和馬大軍知道邵彩虹要出嫁，也分別隨禮二十元，表示恭賀，但邵彩虹說，春節后給他們帶喜糖吃，禮錢就免了。

    已經進入春運期，回家的人多如螞蟻。車站里擠滿了扛著大包拎著小包的民工，車站外廣場處也站滿了人。邵鋒與姐姐排了一天的隊才買到回家的無座位站票。

    上車了。人們雖然扛著大包拎著小包，但仍然飛奔著向列車跑去，就像沖鋒的戰士想占領敵方的陣地一樣。提前跑進車廂的民工，打開車窗，讓同伙把大包小包從車窗塞進車廂后，再讓同伙爬上車窗鉆進來。邵鋒看到這種情景，就問：“姐，這些打工的都這樣上車嗎？”

    “每年一到這個時候都這樣，慢一點就擠不上車。快點，往前擠！”

    邵鋒與姐姐在上車的隊伍中擠著。他走在姐姐的后邊。說是他在后面保護著姐姐，不如說是他姐姐領著他往前沖。邵鋒忽然說：“姐，壞了，我的鞋掉一只。”

    “別管它，不要拾，往前走。”

    邵鋒擠了一身汗，終于與姐姐擠上了列車的車廂連接處。往里走不動了，走道里，座位間，全站滿了人。

    穿著一只鞋的邵鋒，把沒有鞋的一只腳踩在一個小包上。姐姐關心地說：“忍一下吧，到了皖陽下火車時再給你買雙新的。”

    邵鋒不解地說：“你剛才怎么不讓我拾鞋呢？”

    “不能拾啊！你一彎腰，就可能被人踩在腳下，到那時連命都沒有了。你說是要命還是要鞋？”

    邵鋒這一次見識到了坐火車的人這么多，體驗到了坐車這么難。他與姐姐在車廂連接處，累了，就趴在大包上休息一會；困了，就趴在大包上睡一會；餓了，就吃提前準備的饅頭。等到皖陽火車站下車的時候，邵鋒與姐姐雖然一步路沒走，但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

    下了列車，外邊的寒風嗖嗖地刮著，像刀子一樣割著人們的臉。邵鋒把大包里的棉襖拿出來穿在身上，身上很快暖和起來，而那只沒穿鞋的腳卻凍得有點生疼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出火車站。姐姐讓他在車站候車室門口等著，她去給他買棉鞋。棉鞋買回來，邵鋒穿在腳上，感覺全身立即熱了很多。

    邵鋒要姐姐在皖陽一中門口等自己一會，他要拜訪并感謝張興學和蔡利華老師。他買了幾斤蘋果，幾斤糕點。張興學和蔡利華兩人很意外，也很高興，沒想到相遇一面的邵鋒還真到了他們家。他們把兒子的高中課本找給邵鋒，并要邵鋒留下吃飯。邵鋒沒說姐姐在大門口等著自己，只說等著回家。張興學和蔡利華理解邵鋒回家心切，就不在強留，但堅決要邵鋒把帶來的蘋果和糕點帶回家給他父母吃。邵鋒拗不過，只好帶著蘋果和糕點，辭別張興學和蔡利華老師。

    在皖陽城里，邵鋒和姐姐在街上給父母和弟弟都買了東西。雖然花了錢，但他和姐姐都很高興。他們回到家，拿出給父母買的衣服和糕點，父母雖然說他們多花錢了，但臉上還是露出笑容。弟弟試穿著新衣服，高興得合不攏嘴。弟弟又拿著邵鋒給他買的書，跑到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父母開始為姐姐置辦嫁妝。組合式衣柜，桌式梳妝臺，臉盆燈具，樣樣齊全。但是，在買不買黑白電視機上，邵鋒與父親發生了爭執。父親認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給再多的東西也是白給，只要差不多不丟面子就行，況且家里也沒有錢，只能富者富辦，窮者窮辦，不像兒子結婚，沒有錢也要辦，還要辦得漂亮，讓世人看得起。邵鋒認為，姐姐辛苦打工好幾年，為家里掙了不少錢，應該讓姐姐高高興興風風光光地出嫁。一臺黑白電視機幾百塊錢，在農村算是大件的高檔嫁妝。有這一件嫁妝，就可以讓姐姐的婆家和世人看到，他們家雖窮，但沒有虧待姐姐。母親也同意給姐姐買一臺黑白電視機。而父親堅持自己的意見，說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買這么貴的東西，欠了一屁股債，怎么還？”

    邵鋒說：“爸，我來還，我打工掙錢還賬。”

    “你打工才掙多少錢？你掙的錢剛夠買一臺電視機。錢花完了，房子啥時候翻蓋？”

    “爸，錢可以慢慢掙，等我掙了錢再翻蓋房子不遲，但姐姐出嫁，不能等有錢了再補嫁妝。”

    邵彩虹流著眼淚說：“爸，我不要電視機。邵鋒，別跟爸爭了。我什么都不要。”

    邵鋒說：“姐，你別傷心。我知道爸是為我考慮的多了點。”他又轉身對父親說：“爸，姐姐一直為家里掙錢，就是買電視機也是花她的錢。我這次打工掙的錢，就當沒掙著錢，全拿出來給我姐買電視機吧！”

    母親也勸道：“他爸，就給彩虹買臺電視機吧！孩子辛苦幾年不容易，我們不能虧了她。”

    父親狠抽了幾口旱煙袋，把煙灰磕掉，對邵鋒說：“明天，你跟你姐上城里買去。”

    臘月二十六那天，天雖然很冷，但陽光明媚。邵鋒在迎親的嗩吶聲中把姐姐背上花車。看熱鬧的人，發現邵彩虹的嫁妝有電視機，都說邵彩虹的父母太舍得了，想不到住著泥土房，陪嫁那么好。在人們的說笑和議論中，邵彩虹落下了惜別和幸福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