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棠提議周方一起跑食品經營戶檔案，趁著這天氣不冷不熱。周方覺得她是想帶他出去散心，眼下的二卯秋高氣爽，出來走走卻是很舒暢。這女孩看著強勢，偶爾體貼一回，周方真的心有所動。當然，他早就心動了，但是這個女孩始終是給人距離感的，即便偶爾嘻嘻哈哈吐槽聊天，讓人感覺也只是正常的辦公室語言而已，沒有同齡人走得更近的那種親切，也許是自己想要的不止這些。與她之間仿佛有一層看不見但摸得著玻璃，看似透明但是很韌，一般人根本戳不破。實在要戳，玻璃破碎，搞不好會傷到彼此。

    跑了兩天，登記了近百戶的食品經營單位。葉曉棠暗自算了一下，按這種進度，大概兩個禮拜可以搞定這件事，其實也不像想象中那么難嗎？葉曉棠對周方欲言又止。周方說：“不要苛求老胡，他有一定年齡了，以前在辦公室管后勤，現在下來跑業務，自然不熟練。”

    葉曉棠什么都不說了，繼續心無旁騖悶頭工作，周方心中對她又高看幾分，認真的人總是自帶光環。葉曉棠這幾天在外面跑，平時扎的馬尾也梳成了發髻，再看看她蠻長的脖子，雖然穿著制服，但還是非常優雅，不，可能制服更給她添了一層颯爽之美。

    太陽漸漸高升，周方說上午先收工吧，我們回單位去。

    回到單位，卻見吳局坐在他的辦公室，垂頭喪氣，眉頭緊鎖。這讓周方和葉曉棠感到驚異，因為吳局是個果敢豁達、敢作敢為的人，分局哪有什么能難倒他的事，是什么事竟然令他如此困擾。

    不等周方和葉曉棠開口，吳局就說了出來：“我今天被我岳父氣瘋掉了！”

    周方盡量淡然地問：“怎么了？”

    吳局語氣悲憤，說：“我岳父岳母，退休這十年，真是被保健品折騰得不輕！就是那個南通的什么廠家生產的那種保健品，走的是直銷的模式，貴是貴得要死，用處吹得是玄乎其玄！兩老凈想著長命百歲，簡直走火入魔！現在已經是高級會員，叫什么鉆石級別，每個月都去那個廠開會，這么大年紀，純屬瞎折騰！”

    葉曉棠開口點評：“《廣告法》根本不允許吹噓效果的，且不談保健品，就是藥品也不能宣傳療效，凡是談效果的基本都是違法廣告，產品看都不用看的，不可靠啊。”

    周方贊同她：“趕緊去舉報廠家，單說廣告就違法，也夠它重罰的了！”

    吳局卻不想跟他們談《廣告法》，說：“林姐以前就是工商的，廣告是工商的業務，你沒聽她說嗎，學了《廣告法》，根本沒法逛街，全是違法廣告！我們先不談廣告好嗎？我岳父岳母吧，畢竟不是我父母，我又不好多說什么，畢竟他們花的是自己的錢，從法律意義上講，我也無權干涉，對不對？”

    葉曉棠忍不住拿他打趣，說：“吳局，你這是依法治家啊？”

    吳局不理她：“你別打岔，聽我說！本來我是不管他們的，他畢竟不是我親爸，有些話我不好說，我老婆性子又軟，說不出多重的話，我當初跟她結婚就是覺得她脾氣好……”

    周方笑：“嗯，嫂子一看就是個溫柔賢淑的人呢！”

    吳局稍微有點不好意思，說：“先不說這個。下個禮拜我老婆的堂弟結婚，我們全家都去南京喝喜酒，這是定好的事情，我都跟王局說了，假都請了，下個禮拜三。可是今天早上他又提出來要禮拜二去，說‘順便’去南通廠家聽個講座，讓我們也去，我老婆又忙，我也忙，哪里有時間跟他去聽講座！今天早上父女倆在家吵起來了，我老婆說：‘你們怎么弄我們不管，還要我們跟著你們一起鬧，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我畢竟是女婿，怎么說也是外人，要是我爸，說了不怕你們笑，我真是打他的心都有了！他真是瘋了！”

    周方和葉曉棠不敢打趣了，這事還真嚴重了，那怪吳局說他岳父走火入魔，這確實是陷得蠻深的！

    吳局嘆口氣說：“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吵，早幾年也吵過，那時候我女兒才幾歲，她外公居然讓她吃那個廠的保健品，當時我發了老大一通火，怎么能對孩子……當然他認為是好東西，我覺得他是瘋了，保健品這種東西能隨便給孩子吃嗎？！何況這東西安不安全誰知道？！不瞞你們說，我這幾年真是很少去看他們了，我看他們那種神神叨叨的樣子，我就受不了。聽我老婆說，他家里壓著十幾萬元的貨呢！我真是不想去他家，鬧心！”

    葉曉棠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的自私逼走了媽媽，大家同情他，卻也**他。吳局的岳父岳母也是由著自己的性子，晚輩尊重他們，卻也**他們。葉曉棠權衡再三，說：“老人就像小孩，怎么能放任不管？當然要管教！事情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比較晚了。老人也是人，他們對我們有付出，在感情上我們習慣于順從他們，但是從理智上，老人不一定正確啊。”

    周方朝她使眼色，這女孩講話太直了，吳局不一定能接受的。

    吳局眨巴眨巴那雙大眼睛，神情無奈又憂郁，說：“一開始呢我們也管的，周方你知道的，我老丈人以前是搞宣傳的，說話呢，都是一套一套的，他跟我說‘孝順孝順，不僅要孝，還要順’。我最笨，根本說不過他。后來我們夫妻也想開了，反正錢是他們老倆口自己的，想怎么花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們倆工作又忙，還要管女兒，也真的沒有氣力去管他們。其實家里老小都勸過他們，沒用啊，他們被洗腦了，六親不認了。我跟他說過：‘你做這個成功了，就是騙了別人的錢，你失敗了，就是自己受騙！’沒用的啊！你說我好歹是監管保健品的，我跟他說過多少次，保健品其實就是食品，特殊食品而已，沒用啊。后來我老婆說了：‘算了，由他們去吧，只要有心理作用，假藥都有用。’她自己的父母她都不管了，我有什么辦法？”

    周方驚呼：“他們是不是進了傳銷組織？”

    吳局略加思索，說：“還真有點像！傳銷有哪些條件？”

    葉曉棠開始搜索百度，說：“我來問度娘啊。傳銷，簡單地說，只要同時具備以下三點就可以斷定涉嫌傳銷：一是繳納或變相繳納入門費，即交錢加入后才可能獲得計提報仇和發展下線的‘資格’；二是直接或間接發展下線，即拉人加入，并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三是上線從直接或間接發展的下線的銷售業績中計提報酬，或以直接或間接發展的人員數量為依據計提報酬或者返利。再簡單講，只要具備‘交入門費’、‘拉人頭’、‘組成層級團隊計酬’就可以認定為涉嫌傳銷。你對照一下，這個保健品是不是傳銷產品？”

    吳局當即有感而發，說：“嗯，還真有點像！年輕人頭腦就是清爽！哎，我岳父岳母以前也是精明又神氣的人，現在怎么這么糊涂！我現在認同你了，老人如小孩，六七十歲的老人大概就相當于十六七歲的少年，有自主意識，但還是要時不時敲打敲打，還真不能什么都順著他們！”

    吳局沉默了一會，說：“我先回辦公室了，這事我回去跟我老婆商量商量怎么弄，真不能不管他們了，再這樣下去，他們大概要傾家蕩產去弄保健品了！”

    突然吳局的電話響了，接通后沒說幾句話吳局就暴跳了起來：“什么？！太不像話了！你等著我，這次我說什么也不能忍了！”

    周方和葉曉棠看吳局漲紅的臉，猜大概發生了什么嚴重的事，從來沒有看吳局情緒這么激動過。吳局恨恨地說：“真是……居然有這樣的父親！女兒都四十幾歲了，居然被他打得鼻青臉腫！喪心病狂！喪心病狂！以為我真的好說話嗎！別的我也就忍了，這次說什么也不能妥協了！”

    聽到家暴事件，葉曉棠只覺得太陽穴生疼，她不想回憶那些，轉頭看看周方侍弄的綠意盎然的花草，才覺得心情稍微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