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局說走就走，留下周方和葉曉棠內心震蕩。葉曉棠在回憶往事，而周方想的卻是葉曉棠為什么對家庭成員的關系有那樣的理解。她對家庭成員關系的認識超越她的年齡，太不像90后了，起碼他自己沒有這樣的想法，雖然他明知父母關愛弟弟多過于自己，但他也僅僅認為那是因為弟弟更需要人關心。本來畢業的時候他可以留在上海，食品安全是現在的大熱專業，周方也是那屆畢業生的佼佼者，很多食品企業和研究機構到學校要人，他被多次推薦。但是，他還是選擇了回鄉，理由也很簡單：父母在，不遠游。弟弟不在家，那么他一定要在家里。父親對他的選擇很遺憾，并不贊同，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但是他固執地認為家里需要他，最后也只得依他。這葉曉棠，國慶都沒見她回家，也幾乎沒見她跟家里打過電話，這女孩絲毫沒有傻白甜的氣質，那么原生家庭有裂痕？正疑惑著，王局叫周方去他辦公室。

    王局又在抽煙，敏銳地感覺到周方臉上思考的痕跡，問他：“小伙子想什么呢？”

    周方說：“沒想什么，吳局今天鬧心。”

    王局說：“是啊，他剛才跟我請假，把家里的事說了一下，我找你來也是為了這事。”

    周方不解。

    王局說：“吳局岳父這事，我覺得問題要抓住關鍵，人說‘老房子失火，救不回來了。’像他岳父這樣的人，一旦被洗腦，要拔他出泥潭還比較困難。要解決這個問題，我覺得得換個思路，從保健品入手，我聽他說了下，以我在工商的工作經驗，他岳父進的那個組織屬于傳銷，我想這個案子我們可以舉報給工商，至于保健品，我們也可以做做文章。你怎么看？”

    周方心中暗暗贊嘆，拍了個順水馬屁：“王局，你想得真是一舉幾得！”

    王局很受用，繼續說：“這個案子我們要聯合公安、工商，具體的我向局里匯報，吳局跟這事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理應回避，他不好出面，分局我暫時也走不開，涉及到我們單位的職能由你跟葉曉棠處理，怎么樣？”

    周方答應下來：“沒有問題，王局你放心。”

    案子很快弄了下來，根據掌握的線索，三局組成專案組會辦，初判吳局岳父陷入的是個隱秘的傳銷組織，因為不控制會員的人身自由，而且有實際的產品在售，所以傳銷屬性非常隱秘，但是它真的滿足了葉曉棠那天所說的三個條件，就是：交入門費、拉人頭、組成層級團隊計酬，妥妥的傳銷組織，必須處理。一番部署之后，專案組認真摸排終于找到了該組織正常“上課”的地點，在某小區的住宅房內。因為小區住宅屬于非經營場所，所以公安打頭陣，連人帶貨抓了個現場，周方和葉曉棠看著房間里堆積如山的保健品簡直驚呆了。

    葉曉棠看了一下售價，忍不住驚呼：“哇，這小小一盒不過200g，居然賣300多，而且還有人買！”

    周方嘆口氣說：“保健品都很貴啊，安利不也是這個價？”

    葉曉棠立刻問他：“那安利的東西有效嗎？值那么多錢嗎？”

    周方開啟科普模式，說：“以前我們保健品的老師講過，保健品沒有‘有沒有效果’這種說法，效果因人而異，對于保健品呢，主要是看它成分是不是‘真’，還有有沒有非法添加，這個看包裝一般都看不出，是要檢驗的。很多保健品，比如安利，產品比較真，這就算正規了，但是不值那個價，太貴了！”

    葉曉棠豁然開朗，說：“原來是這樣啊！”

    周方說：“不過吳局老婆說得也對，心理作用，有時假藥都能把病吃好了。保健品大概就是心理安慰劑，對于有些人也是需要的。”

    葉曉棠搖頭說：“反正我不打算買保健品了。”

    周方笑著說：“我的同學老師從來不相信保健品。”

    葉曉棠拿起一盒藥問周方：“你看這保健品怎么樣？”

    周方看了看說：“呵呵，還是所謂的中藥，相信中藥的人，根本不足以談人生吶！”

    葉曉棠問：“這是什么意思？中醫不是我大天朝的國粹之一嗎？”

    周方面露不屑，說：“好吧，我個人是不相信中醫的，而且我從來不跟相信中醫的人做朋友！”

    葉曉棠不服氣，說：“你別啊，屠呦呦屠呦呦你知道吧，這個月5號，瑞典卡羅琳醫學院在斯德哥爾摩才宣布，屠呦呦獲得今年的諾貝爾醫學獎，是迄今為止中國第一位獲得諾貝爾科學獎的本土科學家，是女的哎！人家弄的就是中醫，現在中醫有炒起來了！”

    周方才不理她，說：“別光顧著發布新聞，不，舊聞，這些保健品都要做強制措施，你去叫幾個公安和傳銷人員來，我們扣押這些東西！”

    葉曉棠仿佛沒聽見一樣，露出勝利的微笑，說：“你服了沒？”

    周方正兒八經教育起她來：“你這種人呢，看起來有各種觀點，其實呢，絲毫沒有科學精神！都是人云亦云。我一個學食品的人，對藥品也略知皮毛之皮毛，好吧，我就浪費一點時間給你做個科普。”

    葉曉棠看著他，說：“愿聞其詳啊。”

    周方侃侃而談：“屠呦呦為什么獲獎，因為發現了青蒿素，這在世界范圍內是治療瘧疾的新藥物，她自己都說是中國古代文獻給她的靈感，所以中醫黨又興奮了嗎？”

    葉曉棠說：“是啊！”

    周方說：“中醫流傳至今，最經典最系統最有說服力的還就是《黃帝內經》和《本草綱目》，到今天，有突破性的新著嗎，沒有！還在吃老本，基本還是沿用那些。而這兩本書中，有很多本來就不科學，特別是《本草綱目》，里面還有很多迷信的東西，我敢說，有很大一部分中醫黨是被這兩本古書的玄學感和文字美感弄暈了。中醫混沌含糊，這是不行的，弄得不好，是要出事的！醫學講究的是什么，嚴謹！需要理性精神的死磕和實證！中藥的記載本來就是感性認識多于理性，是一種經驗的累積，有一定的道理，但總體上是待驗證的真題，而且有的方子是真的沒用，或者說只是階段性有用。我們再說屠呦呦，她之所以發現了青蒿素，人家正是用現代科學精神和扎實的實踐來提取和驗證青蒿素的，這本質上不是中醫的勝利，而是西方醫學精神的勝利！。”

    葉曉棠勉強回答：“那也算是中西醫結合吧！”

    周方可沒打算停下來，繼續說：“我為什么瞧不上中醫黨，這些人大多沒有理性思維和實證精神，常常人云亦云，輕信，跟風，頭腦簡單，但是吵起來比誰都兇。你看呢，為什么這種傳銷特別喜歡拿中醫中藥說事，就是因為中醫黨最不理性，容易被忽悠，中醫這個東西說起來玄乎玄乎的，包治百病啊系統治療啊沒有副作用啊，什么傳統瑰寶啊民族自豪啊，又煽動又蠱惑，其實什么都說不清，真正的好東西是不需要強調這些東西的，直接拿療效說話！我認識不少女生吃中藥調理身體，都不一定有用，有用也療效特別慢，耽誤病情，而且一旦停藥，也還是老樣子。我以前的藥學老師就直接在課堂上說過這句話：‘中醫都是騙人的！’當然是太偏激了，但是很多人相信中醫的人更偏激，被騙起來也是相當徹底。”

    周方想想還要補刀：“你們這些無知的人，什么風一吹都會失去方向，又自私又愚蠢，本來自身平衡的，偏偏聽信那些虛假宣傳去吃保健品，你可知道過猶不及啊，維生素A啊，葉酸啊，這些東西過量都會導致人中毒的，真不知道怎么說，保健品就是食品啊！”

    葉曉棠反擊：“什么叫‘你們’，我又沒買保健品，我不過說個新聞，聽你嘮叨到現在，謝謝組長誨人不倦！”

    周方根本停不下來：“我跟你說啊，你以后懷孕葉酸補充要適量，已經有研究表明，葉酸補充過量對胎兒患自閉癥有很大影響，我說這些都是為你好……”

    正說著，公安帶了幾個人進來確認貨物，要對這些保健品做強制措施。

    周方一拍腦袋，說：“差點把正事忘了！”又對葉曉棠說了句：“組長的話你要記住了，我干活了！”

    葉曉棠看看手里的這盒藥，想想周方的話，心想：他懂得真多，我一個學法律來干食品，是不是本領恐慌？

    周方開始把保健品裝進箱子，葉曉棠貼封條，現場所有的執法人員和當事人簽字。

    案子很快辦了下來，傳銷大案，工商局的一把手親自來分局感謝王局，誰都看得出來王局有一種揚眉吐氣之感，臉上全是笑。所謂愛，就是不管怨得多深，都能瞬間原諒所有。這家公司的直銷證上的銷售范圍只是普通食品，但是在實際經營中又打了擦邊球，賣起來保健品，而這保健品，成本只是個位數。葉曉棠哀嘆：真是人傻錢多！周方說得對嗎？相信中醫的人可能真的更容易被騙？

    吳局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一經此事，岳父岳母終于了結保健品情結了；憂的是，原來岳父已經投進去了二十幾萬，全壓在貨上，此刻也就化為烏有了。王局又勸他說：“這么多貨賣個人家也不太平，哎，吃虧上當也到此為止，老爺子能醒悟過來是最好的事！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談了！”

    吳局說：“老兩口出去旅游散心了，其實主要是，面子上掛不住，一直說得頭頭是道的東西，現在這樣，哪好意思還待在家，王局你說得對，錢進去了反正是出不來的，現在人出來了，我也覺得解脫了。你說這精明一世的人，怎么老了反而糊涂了？”

    王局笑著說：“人生就是一場賭博吧，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會贏。老爺子風平浪靜了一輩子，退休了想干點大事，釋放一下蓄積了幾十年的激情，就像感冒，發作一下就好了。反正人沒事最好！”

    吳局尷尬地笑：“哎，家有熊老人，讓兄弟們看笑話了！”

    王局寬慰他說：“這說的哪兒的話，大家天天在一起工作都不是外人，別想多了！熊老人回頭金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