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車開進了中學，周方帶著葉曉棠來到了總務處，葉曉棠核對了餐飲服務許可證和健康證的有效期，把這些證件都拍了下來，又檢查查各類臺賬，葉曉棠一一看過：肉類臺帳、蔬菜類臺賬、糧油類臺賬、食物留樣臺賬、餐具消毒登記，葉曉棠對周方說：“組長，沒有廢棄物處理臺賬。”

    周方問陳主任：“你們這的泔水怎么處理？”

    陳主任說：“隔壁村的養豬大戶要拖走做豬食。”

    周安說：“廢棄物的去向一定要記錄的，上次我們在整改通知書里都寫得很清楚了，陳主任，學校食堂管理這塊可不能大意。”

    陳主任有些不解：“這泔水也要登記嗎？”

    周方耐心解釋道：“有些不法分子會用廢水做地溝油，所以我們對餐飲單位和食堂的管理要求是從進到出都要留有記錄，這樣以后有什么事也說得清楚。我打個不好的比方，如果你們中學的泔水是被人拿去做地溝油了，現在東窗事發，做地溝油的人說是你把廢水賣給他們的，你說你是不是共犯？到時候你如何自證清白？所以這個臺賬也是學校保護自身的一個措施，泔水去向哪里作何用，都要記錄下來，并且要處理的當事人簽字確認。”

    陳主任不太高興，但也理解了周方的意思，立刻表態說：“好的，我們一定記好每一本臺賬。”

    周方忍不住又嘮叨開來：“食堂管理主要就是規范從業習慣，細節決定成敗。”

    陳主任點頭稱是，又提議帶他們去食堂看看現場。陳主任說：“周領導，上次你們檢查后，我們趁放假把食堂重新裝修了下，瓷磚已經貼到墻頂了，垃圾桶都配了蓋子，本來在操作間的沉浸池也弄到外面去了，你們可以去看下！”

    周方笑道：“你們辛苦了。”

    陳主任又說：“也是難弄呢，我們這座食堂并不是政府出資建的，十年前學校組織一次同學聚會，當時有個老板回學校參加，看到學生都蹲在地上吃飯，學校食堂只有廚房，沒有就餐場所，那個老板看到了眼淚都出來了，當時出了十幾萬建了這所食堂，資金有限，所以各方面弄到條件就比較將就，不能跟別的中學公費建的那種比。”

    葉曉棠心想：“學校不作為，難道還要怪人家錢出得不夠？！”

    周方提議：“那我們去看看食堂吧。”

    負責人說：“上次周領導看了我們的操作間，幾個菜沒有進冰箱，我們已經把那批操作工全換，現在的都是新上崗的。”

    周方問：“健康證辦了嗎？”

    陳主任說：“都辦了，剛才這位美女都看了。”

    葉曉棠一數食堂的人，拿出手機對照，說：“不對啊，剛才我數的健康證是6張，但是這里有7個人。”

    陳主任有些尷尬：“有個廚工昨天才到崗，還沒來得及辦。”

    周方又問：“新學期開始，你們有沒有組織過培訓？”

    陳主任尷尬地笑：“才開學，還沒顧得上呢。”

    周方轉身對葉曉棠說：“把這條也寫進整改通知書里。”

    說話間就到了食堂，葉曉棠抬頭看了看，這食堂建了看得出來有點年頭了，白墻黑瓦，很高的房子，四角展方，有種農村建筑的樸素和敦實。一走進食堂，菜味混在拖布味，還有洗衣粉的味道，真是不好聞。周方嘆了一口氣，說：“最苦還是學生啊。”

    窗口正在給學生打飯，一個操作工接待了他們，葉曉棠看了一下，正是那個沒有辦健康證的人。

    周方問：“今天中午吃什么菜？”

    操作工說：“番茄炒蛋，粉絲燉肉絲，還有一個湯。”

    周方問：“留樣了沒有？”

    操作工說：“留了。在冰箱里。”

    周方去看了一下，讓葉曉棠記錄下來。

    到烹飪間的時候，周方看到眼前一個大的不銹鋼盆，里面有殘留的蛋液，還有一些油的掛壁，他問：“這個上面為什么有油？”

    操作工說：“剛才我們打雞蛋，雞蛋炒了之后又盛放在盆里，然后番茄熟了再盛進來。”

    周方問：“你們一直這么干的嗎？”

    操作工說：“我在家就是這么弄的，這樣還能再刮一些蛋液下來，不浪費。”

    周方說：“這個學期，你們是第幾次做番茄炒雞蛋？”

    操作工說：“第一次，怎么了，番茄炒雞蛋不是特別經典的一道菜嗎？”

    周方很嚴肅地說：“你這樣有食物中毒風險的！”

    操作工不以為然，訕笑。

    葉曉棠卻豎起了耳朵，問周方：“組長，這有什么風險？”

    周方對操作工說：“首先，你這個違反了生熟分開的原則，煮過的菜不能再與生食共放；其次，雞蛋的蛋殼非常臟，上面有相當多的細菌，特別是沙門氏菌。你在打雞蛋時候，蛋殼上的臟東西掉進蛋液是很正常的現象，你把熟的菜再倒進來盛出去直接吃，中毒風險很大的。”

    操作工小聲說：“有這么嚴重嗎？我們家一直是這么做的，幾十年了，有什么問題，還中毒，說的一套一套的！”

    周方說：“你家里幾個人吃飯？有時候不是不出事，而是你自己沒在意這里面的因果關系。學校就餐的人數將近300個，萬一真出了事，就是一片了！”

    操作工不說話了。

    周方也不跟他多說了，拿出手機把現場拍了下來，此刻學生就餐差不多結束了。周方面色凝重。

    葉曉棠小心地說：“不會那么巧吧！”

    周方苦笑一聲：“說不準呢。你先開責令整改通知書吧，主要是兩條，一是沒有進行食品安全培訓，二是操作過程中生熟不分。”

    負責人訕笑，說：“不用這么嚴格吧，你們說的話我們都照辦的！這都是小事……”

    周方說：“我們不進行罰款，但是必要的不規范總要給你們指出來的，白紙黑字留個記錄。小葉，你寫下來。”

    葉曉棠埋頭就寫，說：“我從來不知道雞蛋竟然藏了這么大風險！”

    周方說：“雞蛋是最經濟的營養品，全價蛋白，番茄雞蛋也確實是很經典的一道菜，營養美味。雞是沙門氏菌最主要的儲存宿主，出過的食品中毒事件數不勝數……”

    葉曉棠打斷他說：“組長，真有假雞蛋嗎？就是加工的那種。”

    周方耐心解答說：“沒有的，假的，很多聲稱培訓假雞蛋制作的培訓班，其實是為了騙錢，其實做假雞蛋的成本比真雞蛋要貴呢。”

    葉曉棠恍然大悟：“哦，那有一種雞蛋，煮熟了之后，蛋黃居然有彈性呢，摔在地上能彈起好高呢。”

    周方說：“食品安全被傳得已經風聲鶴唳了，雞蛋被冷凍之后，蛋黃煮出來就是有彈性的，不要緊張。”

    葉曉棠聽周方說得這么專業，不免覺得他帥了幾分。站在他身后，看著他寬廣有力的后背，葉曉棠覺得跟他出來心里很安定。

    周方繼續說沙門氏菌：“雞是沙門氏菌最主要的儲存宿主，這種菌的感染多發于夏秋兩季，主要是加工操作環節出問題，其實沙門氏菌的防范也很簡單，55攝氏度以上加熱30秒就可以了。說到底還是那八個字‘燒熟煮透、生進熟出’！”

    葉曉棠看他說得一套一套的心中佩服，但是學校的人還是一臉的無所謂，她不免替周方感到悲哀，但是周方倒很平靜，自言自語說：“其實這種話我說了無數遍了，不出事沒有人相信。”

    葉曉棠說：“組長，我相信你。”

    下午的時候，學校打來電話報告，有不少學生發燒和腹瀉，目前已經有72個學生送到醫院救治。周方和葉曉棠趕緊到現場去取樣，除了食物的樣本，還有學生的嘔吐物和糞便。這對于食品專業出身的周方來說是輕車熟路，但是葉曉棠整張臉都不好了，周方看她難受，讓她在旁邊做記錄，取樣的工作由他來做。在學校做好記錄之后，兩人就帶著樣品回到了分局。王局立馬安排人把樣品送到縣局去處理。

    王局喊來周方和葉曉棠，在辦公室拍起了桌子：“怎么回事！不是才去檢查的！上午才去的！怎么現在就出事了！72個學生！你知道超過10個人就要追究我們的責任了嗎？”

    葉曉棠臉漲得通紅，周方平靜地說：“整改通知書我們已經開了！”

    王局情緒稍微好了一點，繼續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方說：“中午我們到食堂的檢查的時候就發現不對勁的，那個食堂的操作工，把炒好的雞蛋重新倒進了盛放打蛋液的容器中，估計是沙門氏菌感染。我們去的時候，學生已經差不多吃完中飯了。發現問題的到時候我們就給他們開了整改通知書。”

    王局心中難平，說：“河豚魚才過，我以為我們躲過一劫，學校出這么大的事，不知會不會追究我們的責任！”

    此事周方倒是相對平靜，說：“沙門氏菌還好，一般就是發燒嘔吐腹瀉，致死率很低，學生都已經去就醫了，人沒事就好。”

    王局嘆了一口氣，問：“是禍躲不過，他們留樣了沒有？”

    周方說：“上次檢查我們就指出了這個問題，這次留樣了，幸好是留樣了，已經送到疫控中心去檢測了，我估計就是沙門氏菌的問題。”

    正說著，周方手機響了，一看是洋鑫中學總務處的電話：“喂，是周領導嗎，我們校長和總務處的主任，還有食堂的工人都被公安控制起來了！”

    周方想教育他們幾句，但還是忍住了，說：“發生這么大面積的食物中毒，警方控制是應該的，不要緊張，該怎么樣怎么樣，等樣品檢測出來再說！”說著掛了電話。

    王局心焦，猛抽煙，說：“萬幸沒有出人命，這個食品監管簡直就是火山口，還是活的火山口！”

    周方卻說：“幸好這事是在國慶前，要是在國慶后，按照新的《食品安全法》處理，那又不一樣了。”

    王局不再說話，嘆氣，抽煙，周方坐在一邊陪他。一會王局電話響了，說了幾句又掛了。王局對周方說：“檢測結果出來了，確實是沙門氏菌感染中毒。”

    這起事故檢察院對二卯食安分局介入調查，最后因為周方在上半年六月就開過整改通知書，在出事當天也去檢查，并且開了整改通知書，最后處理及時控制得當，并沒有追求食安分局的監管責任，整個食安局是松了一口氣，受此驚嚇，胖胖的王局硬是瘦了一圈，但是血壓上升了不少。

    老胡對王局說：“領導，我們分局這是逢兇化吉，你知道為啥嗎，因為我天天在分局燒香呢，保我們分局平安。”雖然覺得這不可信，王局聽了卻心中安慰，說：“老胡，那可麻煩你天天燒香了！我們就這幾個人，哪里管得過來這么多單位，全靠你了！”老胡神氣地點點頭。

    食安分局雖然沒事，但是學校的主體責任難逃，分管食堂的副校長和一把手校長都被教育局停職了。而分局更是對學校進行了行政處罰，要求立即整改食堂管理制度，規范操作流程，并且罰款5萬塊。葉曉棠父親曾經就是老師，為此感到難過，他們這些教書育人的人，哪里懂得食堂的管理，何況校長老師大多都是清高的人，食堂這些細碎的事，他們能怎么過問。周方本來就是跟心軟之人，雖然對學校的管理頗有微詞，但是要罰學校的錢，他心里是真不好受，案卷做得磨磨唧唧。主管案件的吳局看不下去，過來催他們的行政處罰決定書，看出了點苗頭，立即教育他們倆：“你們同情學校，可知那72個中毒的學生發燒腹瀉徹夜掛水？如果這些孩子是你們的弟弟妹妹，你們是不是就會覺得學校罰有余辜？我們身為監管者，是不是應當懲惡揚善？你們可不能婦人之仁，對違法行為的仁慈，就是對人民群眾不負責任，也是對你們自己不負責任！這次你們幸運即時開出了整改通知書，否則，你們的處分是少不了的！”

    周方和葉曉棠聽得目瞪口呆，立刻把案卷整好了報給了吳局審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