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豚魚事件過去一個月了，分局還算太平。這一個月來葉曉棠大致了解的分局的運轉情況，食安分局是食安局的派出機構，負責監管轄區內的食品安全，除了葉曉棠，其他幾個人的家都在大酉，他們每天都是要回家的，留葉曉棠守著分局。上農路4號的氛圍比較輕松，王局是個沒什么架子的人，跟同志們打成一片，一點都沒有傳說中的“領導做派”，葉曉棠感覺這里的等級觀念還不如律師事務所嚴格，只要把事情做好，大家都挺客氣的。當葉曉棠把這話跟林姐交流時，林姐說：“人都說，農村人淳樸，這話你信嗎？所以我們農村的公務員也沒那么多城府的。而且鄉鎮的公務員是最基層的公務員，事情太多，也沒有工夫勾心斗角。”

    葉曉棠點頭：“是呢，我上個禮拜跟組長下去核查，村部開了個食雜店，核查弄晚了，人家還留我們吃飯，但是組長沒同意。這要是在城市，是不可能的。就是吃了，總感覺不安全，會拍照啊什么的。”

    林姐笑道：“你們要是留下來吃飯，人家只會覺得你們看得起他。但是周方不會的，王局太謹慎了，防范之心太重，不允許我們有什么瑕疵留話柄給別人說。”

    葉曉棠說：“我理解王局，有些事情可小可大，就怕‘有心人’大做文章。”

    林姐突然有些神傷，說：“也許留在農村當公務員的，都是缺心眼的，會混的神氣的，都留在縣里。”

    葉曉棠知道林姐一直想回縣里工作，她老公還在部隊沒轉業，家里主要就靠她一個人撐著，孩子剛上初中，正處在叛逆期，林姐每天上班忙下班累，也著實是辛苦的。葉曉棠安慰林姐說：“林姐你這么優秀，總有機會調少去的吧。”

    林姐凄然一笑，說：“你不關心領導，領導怎么可能關心你呢。”

    葉曉棠一時間無言以對。

    天氣漸涼的八月底，葉曉棠還收到了錢衛寄來的快遞，除了一大堆吃的，還有一套《侯衛東官場筆記》。葉曉棠翻著這包零食，全是她愛吃的，肉脯，花生豆，瓜子和核桃……心中五味雜陳，她不知道錢衛是不是還愛她，但是，至少還是關心她的，不知他和陳錦過得怎么樣，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嗎，陳家的女婿應該是不太好做的。算了，操什么心，輪到到自己操心嗎。

    其實錢衛這幾個月來也一直往她卡里打錢，房貸每個月要還5000，他每個月就打5000過來。其實房子租掉一個月是4000，她自己再貼一點，房貸也是夠的。但她也確實不寬裕，如今她還在試用期，工資不過3000多，轉正后還不到4000，都說公務員是好工作，起碼在錢上，她是沒有看出來。而傳說中的灰色收入，她更是沒見著。真是太窮的人不要當公務員，工資只夠溫飽以上，至多小康，要想富貴是不太可能，最關鍵的是，缺錢又有權利的人容易把持不住自己，所謂“極貧出大貪”就是這么個道理吧。

    分局的人都是怎么過的呢？王局老婆娘家是辦企業，具體葉曉棠還不知道是干嘛的，看王局就是不差錢的人。吳局家里是雙公，林姐的老公在部隊，工資比他們高一倍，老胡早年也在部隊，后來轉業去了工商局，現在來了食安局，老婆在企業做財務，收入也是可以的。分局里只有她和周方兩人是單身，自己吃飽全家不餓。如果不是有個房子要還貸款，她應該還夠用。錢衛的錢，她沒有用，但也沒有退。她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么，也許是不想割斷與錢衛這最后一絲聯系。可是錢衛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址呢，算了，他一個做律師的，總歸有些公檢法的朋友，要找到她還是容易的。況且，她也沒躲過，連手機號碼都沒有換過。

    《侯衛東官場筆記》，如雷貫耳的一套書，錢衛難道擔心自己在所謂官場上混不來？真是……怎么說呢，公務員哪里是官，也許領導是官，混官場就是混人際，太復雜了，她不是個跟人玩心眼的人，她只是個打雜的辦事員，當然她來食安局也不是為了升官發財。雖然有抵觸情緒，葉曉棠還是耐著性子看了一本，看完心中光火，拿起書就到辦公樓后面，一把火把書給點著了。

    周方從樓上窗戶往下看，連忙制止她：“小葉，什么事情想不開，你這是縱火嗎？”

    葉曉棠抬頭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放火罪是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具體罪名之一，是指故意放火焚燒公私財物，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其侵犯的客體是公共安全，即不特定的多數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財產的安全。我這把小火不會危害公共財物和任何人的生命安全。”

    周方朝她抱拳：“大律師，解釋太專業了，能說點人話嗎？”

    葉曉棠半開玩笑地說：“我這是祭奠我死去的愛情呢。”

    周方卻樂了：“行，我也下來添把火。”

    葉曉棠邀他下樓：“來來來，來祭奠我們各自死去的愛情。不過，你那不是……不是你甩了人家嗎？”

    周方沒多久就跑了下樓，心中甚是迷惑，問她：“你怎么知道？可我沒有甩誰，我們是和平分手。”

    葉曉棠心想他不承認就算了，就打岔說：“這書有毒，害人不淺，我非燒了才痛快！”

    周方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燒書，若有所思說：“學法律的人吶，真是偏激，跟你一個辦公室，我感覺自己好危險呢。哎，你是秦始皇轉世投胎的嗎？還焚書？”

    葉曉棠朝他撇撇嘴：“組長，你明天記得帶刀上班啊，做好防衛工作，小心我把你這樣的儒生給坑了。”

    周方不說話了，剛剛覺得這個蠻有趣的，可是她太要強了，嘴上不服輸，真是膈應人。

    這天上班，老胡喊葉曉棠幫他整理核查材料，葉曉棠欣然前往。老胡是個挺好相處的人，一副樂天知命的樣子。上班第一天，葉曉棠聽王局說他是更年期，其實他就是任性，是小時候被父母寵，后來又被老婆寵的那種人。老胡信風水，辦公桌上一直放著一本《易經》，時不時神神叨叨來上一段風水解說或者人生預測。吳局斥之為“胡說”，老胡樂呵呵得像座彌勒佛。葉曉棠悄悄問老胡：“為什么吳局說你你都不生氣也不回擊？”

    老胡笑而不語。

    葉曉棠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在度他，是嗎？”

    老胡敲了一下葉曉棠腦袋：“你這丫頭有慧根！真像我女兒！”

    葉曉棠問他：“你又女兒嗎？多大了？”

    老胡嘆了口氣，說：“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氣哦，我家是兒子，把我半生的老本都掏了去了！”

    葉曉棠想到自己的父親了，父親曾經是個有兒有女的福氣人，哪里想到人到中年兒子意外妻子離婚了呢，他大概沒有視自己為福氣，她活在他后半生的不甘與怨氣里。如果沒有那次意外，父親很有可能也像現在的老胡這樣，有一副活在愛里的快活與任性模樣。

    老胡絲毫沒有注意到葉曉棠片刻的沉默，自顧自露出一絲奇異的微笑：“丫頭你是屬羊吧，我跟你說啊，你跟你們組長，就是周方，是真配呢，他屬馬，你們倆在一塊兒挺合適的。”

    葉曉棠不免尷尬，怎么分局人都跟她說這個，裝作懵懂問道：“你是說哪方面？”

    老胡可開心了，笑著說：“各個方面啊！你知道嗎，王局是故意安排你和周方一組，王局也是一番苦心呢，你咋沒有感覺呢，哎，周方這孩子，可太內向了，我年輕的時候追女孩子，那可勤快了，360度無死角。”

    葉曉棠心里“呵呵呵”，難道他們都不知道周方的性取向嗎？！

    正聊著，周方過來喊葉曉棠：“小葉，跟我去檢查學校食堂！”

    葉曉棠趕緊起身跟著他出門，眼下剛剛開學，確實是到了檢查食堂的時候了。    

    一路上周方跟葉曉棠談起了學校食堂監管：“現在分局一共只有六個人，轄區內有12所學校，幼兒園、初中、高中各4家；各家餐飲單位將近100家，還有食品銷售單位近千家，要面面俱到是很難的，但是我們首先要抓住關鍵，《食品安全法》點出的幾家，比如說學校、托幼機關、養老機關、建筑工地聚餐這種，我們首先要監管到位，特別是學校，要是發生食物中毒事件，王局天天說的‘追責’就真的要來了。”

    葉曉棠默默消化周方的話，說話間就到了洋鑫中學，葉曉棠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見平房的教室，這房子好像是七八十年就建了。周方說：“這學校還有兩座危房呢！出了事可不得了！學校領導心真是寬，要是王局，估計是日夜都睡不著覺了。”葉曉棠連連咋舌：“想不到我們江蘇沿海地區還有這樣的學校，教育局都不管嗎？”周方說：“我上次是跟王局來的，王局特地叮囑了校長，校長說報告打了若干，教育局說沒錢！”葉曉棠覺得這簡直匪夷所思，教育部門是多么強勢的部門，怎么會沒錢！周方看她不說話，怕她又偏激，就說：“鄉鎮基礎設施不比城市，時間長了你就懂了。那兩間危房，估計校長做廢棄處理了，反正不能住人，出了事可就慘了！”葉曉棠心下稍安。

    周方接著介紹食堂的情況：“這家中學的食堂基礎設施比較差，上個學期6月份我們就給校長下了警告處分了，現在新開學，來看看整改情況。”

    葉曉棠看看手表，說：“現在這個時間，差不多是學校吃飯的時間。”

    周方說：“是啊，特地挑這個時間去的。小葉，干我們這個工作，人家吃飯的時候是我們最忙的時候。”

    葉曉棠說：“沒事，組長，革命工作要緊，我們聞聞菜香就夠了。”

    周方挺欣賞這個愿意吃苦的漂亮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