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童年舊事
作者:
濮穎 更新:2015-12-25 15:24 字?jǐn)?shù):1790
童年是在一個叫陳家莊的地方度過的。村子不大,住著三五十戶人家。一條清透蜿蜒的小河將村子分成兩半。爺爺家住在河?xùn)|的村頭,門前有一棵碗口大的歪脖子野棗樹。隔壁家也有一棵野棗樹,比爺爺家的樹粗好多,要兩個小孩合抱才行。樹杈也多,長的像把大傘。兩棵樹都向外斜著長,頂上的枝蔓連接在了一起,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春天到的時候,滿樹的花,淡黃淡黃的,老遠(yuǎn)就能聞到甜絲絲的味道。下河洗衣的姑嬸,下地勞動的叔伯們走到樹下都會抬頭看一眼,用力嗅一嗅。樹下的那只大黃犬半伏在松軟的地上,愜意的搖著尾巴,褐色的眼睛溫柔的看著過往的鄉(xiāng)鄰。一陣風(fēng)吹過,樹上落下些許花瓣,順著風(fēng)灑落到水面上,成群的魚苗頂著這些花瓣隨著水波的起伏跳著歡快的舞蹈。屋頂上有幾縷炊煙升起,一只油冠水亮的公雞悠閑地踱著方步,寂靜的午后不時散落著“咯咯咯”的聲音,那是覓食完的雞群在滿足的打嗝。
幾場杏花雨過后,不經(jīng)意間,樹上已掛滿了棗,青的發(fā)亮。孩子們的眼睛從此就長在了棗樹上,走到樹下自然就慢下腳步,勾勾的望著樹上的棗,食指早就摳在嘴巴里,就等著端午粽吃過,野棗變成紅黃色的時候,扛一張板凳來樹下“等棗”。
“等棗”是一件很耐心的事情。棗子是不會自己從樹上掉下來的,就是熟透了,也要用竹篙打落。這里的等棗,其實是等喜鵲、灰雀把棗子啄落下來。那會兒的鳥兒特別多,嘰嘰喳喳滿樹都是。即便是這樣,啄落的棗子也不多,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等棗”的心情。孩子們?nèi)宄扇旱貒谝黄穑Q著耳朵聽,聽見輕輕的“啪”一聲響,一個個就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向聲音傳出的地方,往往收獲甚少,一個中午也許就只有幾顆不太成熟的、還被鳥雀啄去一口的野棗,孩子們卻興奮的很,臟乎乎的小手捏著落地的野棗象征性地在衣袖上擦一下,就分食開了。一人就是那么一小口,那股新鮮的甜蜜,成功的喜悅是大人不能體會到的。后來爺爺奶奶不許我跟大伙一起猴,我就坐在旁邊羨慕的看著小伙伴們聽棗落,追棗跑,拾棗吃。羨慕的同時想了一個戲弄人的主意:乘大伙不注意的時候用小石子往樹下一扔,“啪”的一下,看著大家立馬起身滿地尋棗的樣子我就捂著嘴偷笑。沒過多久,我的伎倆被識破了,再后來,玩這個把戲的孩子越來越多,扔石子成了“等棗”過程中的一個快樂的游戲。待到秋風(fēng)吹過,滿樹都是紅彤彤的野棗,大人用布鋪在樹下,全家出動,用竹竿打,用力搖,搖落的是歡笑,收獲的是幸福。第二天,全村人家的桌上都會有一碗甜甜的野棗……
童年的冬天也是歡樂的。堆雪人、打雪仗、跳太陽、打錢堆、抓石子、擠墻角。孩子的笑鬧聲把和睦的村子鬧騰的熱氣融融。最喜歡過年了。不說臘八粥,送灶神,打稻墩,貼門聯(lián),放鞭炮,壓歲包,單單想起蒸饅頭這件事情,我都會笑出聲音來。家鄉(xiāng)人一到臘月家家都要蒸饅頭,每到這時,鄉(xiāng)鄰就跑到爺爺家打招呼,讓爺爺看著我不能到他們家里去。原來家鄉(xiāng)人有個說法:不讓胎發(fā)未剪的孩子出入蒸糕饅的屋子里,不然糕饅蒸不熟。鄉(xiāng)里人特別重視蒸饅頭,甚至把饅頭蒸的好壞預(yù)示著來年收成的好壞。我從小因為脾氣特大,哭性忒長,爸媽太寵,幾次胎發(fā)都沒剪成。所以,不能出入蒸饅頭的人家。可就是有那么一年,隔壁有個叫“國英”的大姐姐,一條油亮亮的長辮子,一雙黑閃閃的大眼睛,偏偏就不信這個,那天她們家蒸饅頭,她負(fù)責(zé)在灶膛口添柴燒火,早就約好我到時候從灶膛口后面那扇木窗子爬進來,木窗子是正方形,矮矮的,我墊塊磚頭,用腳勾住窗臺,貓著身子低著頭,大姐姐一伸手就把我接了過去。我躲在草垛子后面,不敢說話,就跟國英姐姐打手勢做鬼臉,灶膛里的火燒的旺旺的,我跟大姐姐本來就因興奮發(fā)紅的臉被映得更紅更熱。國英一邊燒火一邊問她媽媽饅頭好了沒有,她媽媽就在鍋臺口笑著罵:饞丫頭,急死了!
終于,饅頭蒸好了,一屋子的熱氣,濕濕的、濡濡的、白白的,香香的。國英拍拍腿上的草灰跳出來問饅頭蒸的好不好?只聽她們家人說:好!好!好!從來沒蒸過這么好!國英姐姐一聲叫喚,,我就灰頭土臉的從草垛子后面連跳帶爬的鉆出來了……那個春節(jié),我開心的不得了!爺爺逢人便說胎發(fā)不剪照樣可以蒸饅頭!
近些年,總是夢見小時候的情景,也常回憶小時候的事情。好多年沒回家鄉(xiāng)了,聽說那兩顆野棗樹早就鋸了,因為結(jié)不了多少果子,味道也變的有些酸澀。也不知道家鄉(xiāng)人一到臘月還蒸不蒸饅頭,是不是也不讓胎發(fā)未剪的孩子出入蒸饅頭的屋子,還有沒有一個潑辣的姐姐把一個未剪胎發(fā)的孩子悄悄的藏在自家蒸房灶膛口的草垛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