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作者:
常青 更新:2016-03-04 09:21 字數:1948
我以為我是第一個知道自己將被借調到鄉政府的。沒想到在周一下午的例會上,張校長 笑瞇瞇地向全體教職工通報了消息。我偷偷瞅了一眼王虹,正好與她的目光會合,她臉一沉 ,身子本能地一扭,像要背過我,一下子竟沒有轉成,她忘了李書燕和她兩個人合擠在一張 椅子上。她還想轉,正在聽校長講話的李書燕捏了她一下。這些都沒有躲得過我的眼睛。
石揚中學一共才六個班級,不過,初一兩個班的人數都超過了六十人,教室里擠得嚴嚴 實實的,每個任課老師都有牢騷。班主任一連換了幾次,效果還是不怎么好,F在的班主任 一個是王虹,一個就是李書燕。校長說柔性管理也許比剛性管理好些,他把學生當做試驗品 了。上完課的老師一進辦公室滿是粉筆灰的手還沒來得及往水盆伸,就開始交流上課的感受 。某某就是不聽,一堂課從上課到結束課本就沒打開過;某某呼呼大睡,口水淋濕了教科書 ,一副傻相。還有,期中、期末考試總比不過鄉里另外一所初中平行班,連鄉里舉行的各類 比賽正常也都是第三名,某人說了只要參與就有獎。這意思是我們學校每次拿到的第三名沒 有一點科技含量,校長給我們的慶功酒白費了。這些話校長不是聽不到,開例會,李書燕多 次問校長,為什么不能把初一再分出一個班?
人從哪里來?這個人當然是指教師了。沒有教師,課開不了啊!校長是老實人,他始終 微笑著。
現在,我要走了,校長能不犯愁嗎?誰來帶我的兩個班課。我是不管了,我早想離開這 個鬼地方。校長他不能一走了之啊。
不光我要走,三十歲以下的年輕教師都想走。每個人在暗地里各顯神通努力著,而且還 互相保密著,因為每年能調到鎮上的鄉初中也就兩三個人,村里往鎮上調,鎮上就得往村里 派,鎮上的教師也有危機,整天提心吊膽,他們的任務是要保住自己既得的位置。他們說的 話才氣人呢,你們調什么調,底下舒服,不是蠻好嗎?我們是底下,他們是上面。和我同宿 舍的孫正平就是去年從鄉中心初中派下來的,鄉教委的人說了,每年上面都要派人下來支教 。他很是憤憤不平,憑啥叫我下來。我說他不是課上得不如人就是考試老倒數,他還死不承 認,那我說你課上得好,下來支教的,他又說我奚落他。我說要不你做班主任不負責,他說 某某比他差遠了等等。不過孫正平挺尊重事實的,牢騷沒少發,但是教學不敢不認真,他指 望明年調動,再回到鄉中學去。
我喜歡王虹,孫正平一直不知道,這是我個人的隱私,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到這個學 校工作的第二年,王虹從另外一個村的初中平行調過來了。我教語文,她教英語。我對王虹 說過我是沒有一點社會關系,不考研一輩子會葬送在這里。王虹看著我,傻笑。
我帶初三,那時沒有現在這么多的輔導書,白天上課內容都是靠晚上刻講義,所以晚上 時間對我特別重要。鐵筆寫在蠟紙上,鋼板被磨得咯吱響,我有一周刻過一筒蠟紙的記錄, 右手的中指上結了一個硬繭,銅錢眼大,到現在還沒退去。村子里老是停電。每次,燈火一 熄,村里的老百姓不約而同呼叫起來,幾里路都能聽見。王虹在我隔壁辦公室,她通常在這 個時候向我借打火機。我偶兒抽點五塊錢一包的“一品梅”,紅紙包裝的那種。黑燈瞎火的 ,我打火點煙,正好喘口氣,煙火一眨一眨的,王虹嗆得直咳嗽。她說討厭,我說你家里沒 人抽煙嗎?她說她爸不抽,我說那你媽抽,她說也不抽。我說那你爺爺肯定抽,或者爺爺的 爺爺抽。她罵我德行。這樣的環境里,有個人說著話哪兒找去。憑心而論,我不希望王虹晚 上一個人待在宿舍里。學校里僅有的一臺14英寸的黑白電視機,搬來搬去,天線斷了,現在 是用打毛衣的鋼針代替的,只能收到三個臺,中央臺和市、縣臺。如果屏幕上有雪花的話, 就把鋼針換個方向,原理與轉動的那種沒有什么兩樣。女教師獨占了電視機,我不好意思為 這點事和她們爭。
別看這臺電視機,它還有一段光榮歷史呢。鄉長陪縣教育局長到農村考察薄弱學校建設 ,恰巧來到我校,局長看了以后,很受鼓舞,當場拍板說作為支持農村教育,給廣大農村教 師鼓鼓勁,無償贈送一臺電視機,同時打報告給縣政府,給邊遠學校的教師發放津貼。鄉長 聽了前半句非常來神,局長的后半句一出,鄉長愣了一下,繼而帶頭鼓起掌來。鄉長心想, 你說得容易,你做人情我給你貼錢,我們的工資都是鄉里發,鄉長的腦袋決定著我們口袋的 豐盈。同樣道理,調動工作找書記鄉長比找教育局長管用。
王虹以前也問過我和鄉長熟不熟,我說熟怎么可能會到這里來,她總是這樣有事沒事問 我這樣的事,我煩,她就繞著問。我心想我出去可以帶著你走,你出去就飛了還認得我?所 以,我不希望王虹找到什么關系。
現在,燈又熄了。我抽著煙,傻傻地看天花板,不,是一種叫石棉做的帶著凹凸花紋的 建筑材料,一碰就散下白石灰樣的粉末。農村里經常能看到安裝這些天花的,他們在自行車 龍頭上綁一塊白色的板子,上面寫著“繃天花”的字樣,騎著車在村里到處吆喝。我不走, 王虹也不走。我得等電來,我還有兩張蠟紙沒有刻好,明天等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