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天降之命

    皇上爽聲大笑連連點頭，繼而看向淳于意，“意卿，你這女兒可是了不得啊，私自前往邊疆醫治傷患，本是欺君之罪，但念她小小年紀既懂得孝道又知道為國盡忠，寡人也就不予追究了，呵呵，她的所作所為我可是都聽季風說過了，不愧是我大漢子民，有勇有謀，膽略過人，值得獎賞啊！”

    “皇上過獎。”淳于意聞言先是一驚，隨即臉上便有了歡喜之色，心中卻有些隱隱的不安。

    果然，如淳于意擔心的那般，皇上繼續說道：“汝出征之前，寡人曾提希望緹縈進太醫院，但這小丫頭說一定要等你回來之后她才肯答應，現在寡人就正式下旨，民女淳于緹縈聽命。”

    “民女在。”站在一邊的緹縈趕緊輕拂衣裙，緩身跪下。

    “朕特命汝為太醫院女官，即日起入宮。”

    “謝主隆恩！”緹縈叩拜。

    一聲謝主之后緹縈長嘆了一口氣，如是也好，進了這朱紅深墻，自此便斷了與他的念想，也斷了這俗世的所有紛擾與塵緣，從此做一個了無牽掛之人，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緹縈這樣想著，轉頭看向父親，不料父親卻一臉的愁苦：“若是與那明烈公子的婚事訂下，說不定還有轉機，現在，唉……”淳于意說罷又是一聲長嘆，好像自此要與女兒訣別一般。

    “爹……”緹縈面對老父如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命運，卻最后作弄，越是避之不及，越是避不可避。

    次日，緹縈便收拾行囊入宮，不想，還沒來得及在那深墻大院內熟絡，就收到一紙文書，將她派遣到了季家。

    “什么？”緹縈聽罷一時失語，對齊老太醫冷颼颼的眼神，瞬間心中一哂，急急垂首。

    老太醫的目光落回到案前的醫書上，“季將軍陣前負傷，你之前曾隨軍去過前線，想必對季將軍并不陌生，此番前去，你乃是代表太醫院行醫，切記小心，萬不可有差錯連累了太醫院，你可懂得？”

    緹縈蹙眉，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遲疑半晌，硬著頭皮問道：“齊太醫，小女雖與季將軍熟絡，但畢竟一介女流，恐有不便，能否……”

    她話尚未說完，就聽齊老頭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不滿，“身入杏門，竟然拘泥此種小節，難不成你隨軍之時也是只醫女患？”

    齊老頭本來就對這個坊間頌揚的小女子心懷不滿，太醫院乃為圣地，怎容一個黃毛小丫頭想進就進？然，這事兒是皇上金口玉言，就算他心中不滿仍無可奈何。

    恰逢季灝重傷未愈，皇上下旨太醫院派大夫過去看護，這種“好事”不給這個小丫頭給誰？

    他在心中冷笑，“老父執掌太醫院已有十余年，你若是心有不滿，自己去找皇上說吧。”

    緹縈眉心褶皺出一朵殘梅，知道自己多說無益，只能嘆息，無奈應下此事。

    齊太醫不冷不熱的拿出一塊令牌，“這是皇上特批的令牌，這段時間你可以用這塊令牌自由出入皇宮，方便你回宮取藥，去吧，想必季家人已經到宮門口等你了。”

    “是。”緹縈收起令牌，郁郁寡歡的轉身走了出去。

    太醫院中，大到太醫小到侍童各司其職都在忙碌著，甚至都沒人看一眼她這個來了就要走的家伙。緹縈苦笑，快步邁出大堂，朝著來時路往宮門口走去。

    *

    季風已經在門口等了一盞茶的功夫。

    冬日的陽光刺眼卻不溫暖，天空泛著凝重的灰，他穿著上下一身黑色勁裝，泛著盈盈光彩的毛皮斗篷耷拉在馬背上，仿若落在畫布中的人像。

    季灝的情況并不樂觀，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冒險將他從濱州帶至京都。

    他原打算去拜會淳于老先生，然，皇上既然說了讓太醫院派人過去，他就不好多說什么，一早來這接人，也是想顯出誠意，擔心讓這皇城之中的人挑了理。

    陳琦向來愛子如命，這次居然答應讓陳興帶兵奔赴前線，實在不知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難不成是算準了陳興根本就到不了濱州？

    這些事一時半會兒梳理不清，總之，現在的太子已如虎初成，謀略有度，他季風能做的，便是盡好本分，扶他上馬。

    若赤紫蘇言而有信，不管對匈奴還是對大漢的百姓都是一樁樂事，但愿這不會是粉飾出的太平亦或是別的陰謀。

    季風這樣想著，禁不住雙眉緊皺，心思沉重。

    俄頃，自長長的青石板路盡頭走來一人，淡青色的長裙在灰撲撲的宮墻之中更顯蕭清。

    季風皺眉，一時訝然。

    緹縈一路心事沉重，只顧埋頭往前走，直到行至宮門前，將令牌交于守門錦衣衛的時候才發現了宮門之外一直蹙眉看著自己的季風。

    她心中一沉，只覺他面色凝重，看不出情緒。

    緹縈接過守衛還回的令牌，長出口氣，對季風揚起一張淡然若風的笑臉，“季大人，好久不見，一向可好？”緹縈說完這句客套話，她就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掉，明明昨天剛剛見過！

    季風迎著緹縈走過來，眼睛緊緊看著緹縈的臉“你就是太醫院派來的大夫？”

    緹縈赧顏苦笑，“季大人難道不放心，緹縈的醫術也讓你這般懷疑？”

    季風一怔，不好意思起來，“哦，自然不是……那就請淳于大夫上車吧。”他說完做出個請的姿勢，好一副公事公辦的禮貌。

    緹縈看他一眼，昂起下巴，假裝輕傲的快步過去上了車。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姿態再見季風，再見這個日思夜想的夢中人，看他看自己的眼睛如此深情與憂傷，自己竟對他如此淡然，緹縈坐在車里心開始隱隱作痛。

    白鳶和江疏影都在大廳候著，面帶灼色。

    昨晚淳于意已經過來看過，開了湯藥，但早上季灝又開始發燒，無奈皇上有了指示，她們也只能等太醫過來。

    “縈兒？！”白鳶一眼認出快步走來的嬌小人兒，欣喜之余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縈兒，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謝謝夫人掛念，我挺好的。”

    緹縈見到白鳶也是滿心歡喜，兩人在濱州的時候就十分投緣，數日前的分別十分匆忙沒有來得及道別，白鳶為此還埋怨了季風好幾次。

    江疏影沒想到兩人關系這般熟絡，一時站在一邊說不上話。

    “緹縈這次是奉皇上之命前來給哥哥療傷的。”季風跟在后面對眾人說道。

    “沒讓嫂子失望吧？”緹縈想到之前季風詫異的表情，半調笑半認真的問。

    “怎么會？我們高興都來不及！”白鳶情不自禁的張臂抱了抱緹縈，瞬即壓低了聲音說：“縈兒，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這京城之中的事兒，說不好虛實，昨天聽說皇上要命太醫過來，她的心就一直懸著，不知道皇上心里有啥想法。，如今聽了季風的話，真心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季家世代掌管兵權，劉家的江山有一半是季家人給打下來的，饒是如此，一個不慎怕就要成了政治上的炮灰。

    其實季風也是這般想法，只是現如今皇宮之內風云變幻莫測，最終鹿死誰手誰也說不好。

    “這是內子。”季風見嫂嫂和緹縈親熱完之后，稍顯尷尬的介紹下一直在旁邊干站著的江疏影。

    “季夫人。”緹縈微微點頭萬福，“上次夫人送去的點心好吃極了，多謝。”

    “淳于大夫過獎了。”江疏影輕笑，依舊溫柔若水。

    “你們見過？”季風吃驚。

    “嗯，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所以忍不住去跟淳于大夫打聽了。”江疏影揚頭看著丈夫，雖然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兒，想起當時的掛念擔心，聲音中便不經意帶出幾分責備之意。

    濃濃的，浸了愛戀的責備之意。

    緹縈轉眼，假裝不知，內心卻泛起屢屢酸意。

    “噢。”季風有些不自在，“哦，怪我大意。”

    “好了，多余的事兒都以后再說，縈兒，你先去看看灝哥吧，他在發燒。”白鳶收了臉上的笑，很是急切。

    “好。”緹縈點頭。

    既來之則安之，她是來為季灝療傷的，只此而已，其他的事，她只做聾子和瞎子，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便好，以免招惹是非，也亂了自己的心性。緹縈如是想。

    *

    季灝的傷勢雖然嚴重，但并未致命，濱州的條件到底有限，拖了這么長時間，傷口已經化膿，好在正值冬季，不易感染，若不然，這一路的顛簸怕是已經兇多吉少。

    緹縈用酒精幫季灝清理了傷口，輔以昨天爹爹留下的藥膏，微笑道，“季將軍不必擔心，爹爹的藥膏乃是自己配置的秘方，對刀傷有奇效，現在雖然有些低燒也不打緊，只是礙于病情，這屋子不能太熱，否則對傷口不好。”

    “我對你們父女的醫術有信心。”季灝面色焦黃，勉強說笑。

    緹縈環視四周，“將火爐撤掉一個，只要保證不會凍著即可。”

    江疏影給了翠兒一個眼神，后者馬上將多余的火爐搬了出去。

    “我是今天早上到太醫院后才知道要來府上，平日里用的藥箱都沒帶，我先回去一趟，順便拿些需要的藥材過來。”緹縈起身，朝白鳶笑笑。

    “季風你送縈兒過去吧。”白鳶吩咐。

    “好。”

    “不用了，我自己騎馬回去便是。”緹縈說著拎起自己的包袱。

    白鳶起身，“這個給我吧，你的房間就在旁邊，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等你回來再帶你過去看。”

    緹縈惶恐，“這行李本是準備今天入太醫院的……”

    季家和淳于家一個城東一個城西，并不算近，但也不至于像皇宮那般需要住下，緹縈在路上就打定了主意，她就算每日起早貪晚也定不住在季家。

    江疏影見狀上前一步，勸說：“淳于大夫，你就不要推辭了，若有什么不適之處盡管跟我說便是，你住在這里隨時都能照看大哥，我們心里也踏實些。”

    “這……”緹縈想到臨別時同季風之間的事兒，不免心中慌亂，尷尬地擰著眉頭，想推辭又不知說什么好。

    “緹縈，嫂嫂既然真心留你，你就住下吧，季府到你家騎馬也要小半個時辰，每天跑來跑去太辛苦了。”季風也出口挽留。

    緹縈抿唇，只得硬著頭皮答應，心中卻更是悵然。

    或以，一直都是自己想得太多吧……

    白鳶歡喜著摘下緹縈的包袱，“我正好也想跟你好好聊聊呢。”

    “那好吧，既然夫人和季大人讓我住下，恭敬不如從命，緹縈住下便是。”緹縈說完看一眼季風，季風面露喜色卻假裝咳嗽一身轉過身去。

    命里注定之事難以逃脫，既來之則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