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個惹人喜愛的女生。她叫瑤。

    瑤小學的時候是個假小子。因為她有個哥哥，上學的時候有時會穿錯男生的校服，再加上一頭到處亂翹的頭發，性格也毛毛糙糙迷迷糊糊。不跟她相處，還真以為是個男孩子。

    她就像野貓一樣，總愛到處亂跑，和男生打成一片，甚至是他們的孩子王，活活潑潑好不熱鬧。她很少哭，就算哭也是為別人難過。人人都喜歡她，同學總是跟她一塊玩，老師長輩也都疼愛她。

    瑤的哥哥已經是初二的學生了。那一天，哥哥回家很高興，走路都和平常不一樣了。路過妹妹身邊時，還高興的拍拍她的頭。

    “什么事兒呀，是談朋友了嘛。”媽媽端著菜出來，笑盈盈地說。

    哥哥的臉微微泛了點紅：“不是！后天學校要組織我們去海邊……”海？瑤對這個生疏的字眼有些向往。海，就是大大的，藍藍的……雖然四年級的瑤努力構造海的畫面，但是終究是個不成形的樣子。瑤和哥哥從來沒親眼見過海。平常在書本電視上看到的，也不過是海的一小部分；比如說一塊石頭，幾朵浪花什么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海。

    “還要在那里住一個晚上呢！”哥哥高興地開始收拾行李了。

    瑤蹦蹦跳跳，臉上小貓一樣的神情軟軟的讓人很愛憐：“哥哥，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哥哥雖然很想帶妹妹去：“可是這是學校組織的活動，只能學校里的人去。沒關系，我會拍很多照片的……”看見妹妹有點小傷心，他親昵的揉了一通妹妹的亂毛，“哎，以后我再帶你一起去好了！”

    瑤用力的點點頭：“嗯！”一個小小的承諾悄悄住進了瑤和哥哥的心里。

    六年級的時候，瑤還沒有“我是一個女生”的意識，直到媽媽頭疼地教訓了她一頓：“瑤啊，你已經要畢業了，怎么還沒有一點女孩的樣子呢！你知道你已長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玩了……”嘰嘰咕咕，瑤第一次發現媽媽有那么多話講。

    其實瑤也覺得自己有些不對。看見班上別的女生一起說悄悄話編繩子、一起綁相同款式的蝴蝶結……假小子瑤有時也是很向往的。“不如我把頭發留長好了……”

    畢業。瑤的頭發總算是過了肩部一點點，因為常年都讓頭發亂翹著，所以還是很難打理。不知道是不是留了長發的原因，現在沒人認為瑤是個男孩子。自從那天媽媽叫醒了瑤，給了她一條純白的連衣裙，瑤就開始照鏡子了。說來也好笑，瑤從來沒有好好照過鏡子，因為頭發重來都不怎么認真梳，也從來沒穿裙子的。

    瑤好不容易讓頭發服帖些，還在頭發上卡了哥哥上次為了哄她，送給她的一個海藍色小花的發卡。她穿上裙子，突然有些不認識自己了：那個秀發披肩又帶著一些凌亂美，純白的飄逸的裙子襯得皮膚好光滑，脖子長長手腳纖細身段優美的女孩！是誰！她是誰，為什么有洋娃娃那樣精致白皙的臉蛋？

    “啊啦啊啦，瑤啊！”媽媽驚喜地過來抱了抱她，“瑤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寶貝啦，快讓媽媽好好看看你……”說得瑤臉紅紅的怪不好意思的。連高一的哥哥放假回家，看她的眼神兒都不一樣了。

    “我是一個女生”的意識悄然在瑤心中形成了。

    我是一個女生。仿佛新生活的大門正在打開。

    可是瑤不知道，也從來不會知道，這條白色的連衣裙不僅是她的第一條裙子，也是最后一條。

    兩個月后，瑤懷揣著對新生活的滿滿的向往，從小學生變成了初中生。“我是個女生了！我是個女生了！”瑤滿腦子都是這件事。不知道假小子和女生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樣。

    瑤看上去弱不禁風蒼白消瘦，和小學的充滿活力的她大相庭徑。可是瑤認為這是變成一個小女生的良好開端呢，胖胖乎乎大大咧咧才不像女孩子呢。

    初中才過了半個學期。早熟的女生正是八卦和勾心斗角的時候，可是瑤完全沒有融入其中。因為如此，班上一大部分的男生都對瑤有好感，可是女生們就不樂意了：

    “誰不知道她是在裝純，其實她什么都明白得很！”“哎，那被算計的不就是我們了。”“找機會一定要揭穿她。”實際上，女生們也是很喜歡瑤的：可愛的努力扎起的小馬尾，一搖一晃，即使看起來病弱無力卻也還是活活潑潑的她。雪白皮膚上的大眼睛常常因為不解而一眨一眨，對誰都那么友好天真……誰也不會想到一年前她是個假小子！只是女生們羨慕啊，嫉妒啊，恨啊——對瑤再多的喜歡也被這些小情緒淹沒了。

    有一天，女生們發現一個男生在給瑤寫情書。那個男生學習成績很好，人也長得不錯，但是平常是班里最害羞最不愛說話的，沒想到，他也喜歡瑤！女生愈發嫉妒了。那天下午，他要偷偷塞給瑤情書時，卻不小心碰見瑤進來，害羞得不知道手往哪里放眼睛往哪里看才好。女生們像是從四面八方突然出現了一樣，問男生道：“你是喜歡瑤的吧？”

    瑤也看著男生，不過她不知道女生們為什么問這種問題。男生本來就很害羞了，被這么一問，臉頓時又紅又燙，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才不喜歡她那種丑女！”女生們愕然，她們不知道他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自然，男生也明白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

    大家都看著瑤，不知情的人，當事人，都看著瑤。大家都以為瑤會哭。可是，瑤卻是什么也不懂似的，細細的眉毛微微八字狀，不解地歪頭笑了。

    她笑了。

    大家頓時散作鳥獸。

    瑤天真的臉上軟綿綿的困惑的笑容，讓每個女生都融化了，然后陷到自責愧疚的泥潭里，深深地。

    大家知道瑤的病情時，已是深秋。

    那天的語文課上，瑤的臉色，白得像紙一樣。她捂著肚子，沒有對任何人說：她一呼吸腹部就劇烈的痛，她痛啊，痛到渾身微微發抖，視線無法聚焦。

    難以忍受的痛。

    “瑤，請你回答一下這個問題。”瑤瞪大眼睛，白得像紙一樣的臉上落下豆大的冷汗。所有的人都看著她……忍一下下就好，忍一下下，站起來回答完就好……突然“咚”的一聲巨響，瑤整個人都倒在了課桌上。

    嘩然。老師匆匆將她抱了出去。全班亂做一團，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沒人知道。

    一個月多后，老師才悄悄透了點口風：瑤已經腹膜炎晚期了，手術失敗后無法治療，已經回到老家去了。女生們都很痛苦，因為感覺瑤之所以生病有她們的錯，每個人都是罪魁禍首，她們想起了瑤天真的臉上軟綿綿的困惑的笑容，然后陷到自責愧疚的泥潭里，深深地。班里的每個人，都惦記著她。

    瑤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高燒不退，滴水不進。她的脈搏就像一個垂死的人在做最后的掙扎。“……既然半年前都有這種癥狀，為什么不早點去檢查！”老醫生很生氣。瑤的媽媽只是不住地無聲地流著眼淚。

    六年級畢業之后的那段日子，瑤就時而有惡心、腹痛的感覺。可是瑤傻啊，居然誰也沒告訴，也從不掉一滴眼淚。常常就是翻出止痛片吃下去忍忍，一直到后來用藥量越來越大……直到那天整個人都倒在了課桌上時，已經發展到了全身感染的階段了。

    已經是高二的哥哥請了假。看著妹妹他心痛得不亞于妹妹的腹痛——瑤現在很瘦、很憔悴，眼睛都陷了進去，嘴唇毫無血色……簡直判若兩人。“你痛就哭啊！哭啊！”哥哥顫抖地俯在床邊，“怎么不哭呢？”

    瑤只是凝視著哥哥，弱弱的搖頭，再搖一搖頭。她的床上還掛著血液和白蛋白的瓶子。瑤的媽媽只是不住地無聲地流著眼淚。

    “我還要帶你去看海啊！”連哥哥都忍不住哭了。瑤的眼睛出現了隱隱的亮光，可是她知道——看不到了。她懷揣著對新生活的滿滿的向往，從小學生變成了初中生，她終于要作為一個女生開始新生活了……可是為什么會是這樣……她還沒有看見過海呢，那片大大的，藍藍的……可是為什么會是這樣，現在只能呆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弄得她好疼，只能望著那一小塊天花板和周圍人哭喪的臉？為什么？

    ……瑤安安靜靜的走了。沒有眼淚，沒有遺言。按照老家的風俗，她下葬了。

    “瑤是一個稀有的可愛的女孩子。她愛笑，愛動，愛父母，至真至純，至善至美，天真無邪，純潔爛漫。無限的愛，無限的不舍，無限的惋惜。她是眾人回憶中一朵潔白美麗的小花，還未綻放就沉睡于地下。安息吧，為了你愛的人與愛你的人……”——“愛女瑤之墓”。

    又是兩個春夏秋冬。墳上漸漸地爬滿了青草，在那青草上開出了一朵海藍色的小花。

    在這世界上，曾經有一個惹人喜愛的女生，她叫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