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在去往另一個城市的路上。

    臨行前，有許多人去火車站為他送行，但唯獨沒有看到她的身影，那樣纖細的身體和俏皮的雙馬尾。

    “莊哥，走好啊！” “記得常回來看看我們。” “行了爺們扯什么兒女情長。”“大哥，這里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了，放心走吧。” “對啊，人在，塔在！” “你還賣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多好，幾個兄弟熱熱鬧鬧。

    不過莊，此刻正為別的事情所牽擾。他在等她的回復。

    微信的提示音連響了幾下，他知道是她。

    “……啊等等讓我緩一緩。”“不用緩了，我現在就想知道答案。”“不是啦，我覺得有點突然。”“我也覺得荒唐突兀可能嚇到你了……可我真的很喜歡你。”莊重新告白了一次，然后那邊沒有了聲音。

    見她不說話，莊便自言自語起來：

    “我以后不在這里讀書，只能每個星期六回來看你一次了。”

    “可能嚇到你但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

    “好想擁有。”

    ……

    一條信息打斷了莊自個兒的叨絮：“老莊莊，了解你的心情了，可是現在不行啦。”“為什么？”“我們還太小，我想到高中畢業后再談這些事。”“但是現在……”

    “別老想著我呀，相信你在高中會遇到更好的人，比我更加優秀的女孩。”

    你在我心里就永遠是最好的了啊……莊沒有說出來。

    她這是在拒絕我吧，這么委婉的措辭，又給雙方都留了面子。這方面，她挺有經驗。也是，那么好的女孩，千把萬把人追她——說不定每天都要拒絕好幾個人吧。

    我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感情又溢出來了，好巨大的悲慟。

    見莊一直沒動靜，那邊也著急了：“要不，你等我三年？”

    “你愿意等我三年不？”

    莊當然愿意了，他可以等她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不過他只是淡淡地說了聲：“我可以等。”

    “這三年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行。”

    或許是察覺到他的語氣過于冷淡了吧，她解釋道：“莊啊，你要知道如果是別人我早就拒絕了……可是我不想傷害你，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我也不想。”

    “真的。”

    “我知道。”

    “嗯，那就這樣啦。”

    就這樣啦。

    就這樣吧，還能怎樣呢。莊想，三年，等她三年，我可以做到，我也相信她。

    可他還是害怕。三年后是不是物是人非，大家都說不清楚。

    其實告白前莊想了很久，知道結果必然如此，因為她是好學生啊。也對，她成績優秀性格品行好人也漂亮全班第一而我是年級倒數抽煙喝酒打架的爛仔，憑什么我要攀她這支高枝呢，莊想。他點燃一根煙慢慢抽著，本想以此消愁，結果看到忽明忽暗的煙頭卻又想起那只手和那嗔怪的聲音——畢業前每每他點煙時她都會拍掉剛點著的煙頭，嗔怪道：“說好的戒煙哪？”

    煙霧彌漫著升起，那里面莊又仿佛看見了她的眉眼。他突然覺得好冷好累。他揮起手臂把剛剛抽了沒幾口的煙用盡全力向前拋得遠遠的，星火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拋物線，落到地上暗下去，看不見。

    “我好爛，我配不上她。”

    “我真的好想擁有，卻真的沒辦法。”

    上了火車，她的身影一直沒有出現。最后的最后，也沒有辦法再看她一眼了么。

    莊感覺心涼了，自己正一公里一公里地離她遠去。風景很美，也在窗外流動得很快，來不及看清。

    盡管有諸多的不甘，可畢竟生活就是這樣分分離離。因為莊初中三年前兩年沒有好好學習，后來想追趕也趕不上，中考失利在市內沒有學校可以讀，他的父親便花十幾萬把他送到市外一所私立學校讀書，一座離這里挺遠的城市。其實他家境也不寬裕，莊對他的父親挺內疚的。

    先前他還不著邊際地想著：如果和她在一起，就是異地戀，想見不能見，思念就成了家常便飯了。高一只能一星期回來一次；高二更少，兩星期回來一次；高三就不用說了。但如此也好，算是能看到她，他想每次回來都能看看她。而現在。

    而現在什么都不用想了，三年的變化有多大呢，誰也不敢說。

    耳機里傳來《你怎么舍得我難過》，莊覺得好冷好累。

    “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美麗的夢，何時才能出現，親愛的你，好想再見你一眼……”

    令人心碎的歌聲。

    初中三年里初一莊在泥潭里奮力打滾只是為了不讓班里那些廢渣瞧不起，后來他成功了，那些人個個見到他都叫他一聲莊哥；初二他開始更加不滿他開始奮力往前跑卻不是為了學習：兄弟被打了他要扛下來；班里人出事了他要扛下來；認的妹妹被欺負了他要扛下來，最后他跑出來大家都要叫他老莊哥；初三他才開始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他開始翻書，開始認真聽課寫字，和所有人一樣為中考奮斗。

    然后，她出現了。

    她總是罵他抽煙罵他壞學生，罵完后又會搬個凳子跟他講題，細心的一道道講過去，莊兩年沒學不會的實在太多了，她還是那么有耐心。她會把他手中剛點著的煙打掉，她會拉著他的手在超市里到處瘋跑，她會給他出題讓他好好做做完交給她檢查，她的背影讓人安心很想擁抱。她能讓他靜下心來。

    能讓他靜下心來，好好學習。

    莊確實在學，努力了，也在最后的考試中進步了很多，但是差距太大，還是沒有夠到最低的分數線。

    不過，是離別都必然。

    “……秋天的風，一陣陣地吹過，想起了去年那時的這個時候，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為什么留下這個結局讓我承受。”

    莊喜歡和她拍照，喜歡和她一起吃飯，喜歡和她聊天，喜歡看她學習，他喜歡她的笑她的罵她的嗔怒，喜歡她從他手上拍掉煙頭的手，喜歡她一晃一晃的雙馬尾，喜歡她親昵地叫他老莊莊呆呆毛，喜歡她的味道，喜歡她對他發牢騷說她餓，喜歡她拍他的頭罵他蠢然后奪過筆在草稿紙上安靜地驗算。

    于是，他告白了，得到的答復卻是三年的等待。

    莊不是不信任她，為了她他等多少年都無所謂。可是他好怕過完這三年她身邊會有別人，比他優秀得多的人；他好怕過完這三年他還是一無所有如此頹廢萎靡不振；他好怕過完這三年他得仰望她而她已經忘了他。他害怕，因為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害怕他從她背后傾盡全力也抱不住，甚至留不住她的痕跡。

    他敢說他老莊從小到大沒怕過什么，初二下學期他被十幾個人圍著要開打他都無所畏懼，可是現在，他無法壓抑他對三年后的恐懼，好絕望好像三年以后心就會沒了一樣，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通知書一樣。

    “可我好喜歡她啊，我實在沒有辦法啊。”

    “她就是我的全部可我就要失去了。”

    “我果然是個廢物啊，除了在這自暴自棄抽煙喝酒不斷否定自己，就什么都不會了。我好爛，怎么會配得上她。”

    感情又溢出來了，好巨大的悲慟。

    莊知道異地戀沒可能，他雖然知道，卻還是飛蛾撲火。他撲向美麗的火焰那一瞬間，他無法阻擋，也無法改變，最后只能慘烈地化為灰燼。消失掉，無人知曉。

    他發現人真的不能對任何東西抱太大希望，當結果與期待相反的時候，那種失落感就像寒冬里掉入冰窖讓人難受。

    他也發現世界上其實根本沒有感同深受這回事，因為他找了幾個好兄弟說這件事，他們都說：“唉，不就是女人么你大莊哥怕什么。”“還是放棄吧，有更好的女生要不我介紹給你。”面對兄弟的安慰，他無言以對。

    莊明白了針刺不到別人身上，他們就不知道有多痛。而且他不想放棄她那么好的女生。

    “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難過，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沒有說一句話就走……”

    望向火車外邊，東南丘陵一成不變的綠色山脈，蜿蜒逶迤至悲傷位置的某處。莊的心好涼。

    長達三個小時的火車，莊坐得有些頭暈腦脹。下車后打開微信，映入眼簾的卻是她一大串一大串的信息——

    “老莊莊在嗎。”

    “在嗎在嗎。”

    “呆呆毛在不在啊。”

    “不在啊嗚嗚。”

    “好吧那我直接說了啊。”

    “我想了很久了，果然還是不想失去你。因為我身邊那么多朋友都這樣，我知道一戀愛就會分手，分手后大多都做不成朋友了。說實話我也是喜歡老莊莊你的，你認真學習時傻傻的很可愛，也謝謝你上次這個學期一直陪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這么好的朋友，所以我們還是做永遠的好朋友吧。你認真起來吧是可以很好的，一起努力考上同所大學，我們在大學里再見面好嗎？”

    “看到回復我啊。我們永遠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以后還要來找我聊天，可不要不理我了啊。”

    莊突然如釋重負。他感到輕松好多，他知道他永遠不會失去她了。她是個太好的女孩，即使最后上大學沒有在一起，他也要隨叫隨到，去保護她，珍惜她。

    當黑夜降臨，當無數燈火散落在這小城，湖面上倒映出七色光芒，波光粼粼，左岸便也繁華似夢。如此，“即使不在你身邊，我也感到安心。”

    嗯。

    “一起努力吧！”

    莊意已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