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閣綺戶鎖清秋 一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6-05-19 10:26 字數:3038
清晨,明媚的陽光儼然慵懶的乞丐臥滿雨后的街巷,在一條條弄堂里傳出的叫賣聲中迎來世人又一日似醒若夢的彷徨。
陳瑾軒這天起得很早,張媽出去買早點還沒有回來他就已然出了門去。原本是要去銀行上班,可是一路上心事重重的,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霞飛路。于是尋見那家“藍村”走了進去,滿懷心事的喝了一杯咖啡,終是忍不住猶豫著往卓公館掛了一通電話。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卓依伶還在樓上沉沉的睡著。家里的傭人上樓輕敲她的房門將她喚醒時,她還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滿腹的不高興。但一聽說是陳瑾軒打來的電話,她就立時又有了精神,穿著一條單薄的睡裙赤著腳一路心急地跑到了樓下,方才歡喜的拿起電話就又從耳邊拿開,深呼吸了片刻,這才氣息勻凈的對著話筒甜糯的問了一句,“瑾軒,這么早打電話來,是有什么事嗎?”
“也沒有什么事,”陳瑾軒在電話那頭依然猶豫得有些吞吞吐吐的說,“只是想約你出來聊聊天,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有空的!弊恳懒孢@時高興得就連話音里也禁不住的透出幾分稚氣來。
而陳瑾軒卻并未覺出她此時的心里是怎樣的歡喜。不知從哪一刻起,他的心就儼然被愁緒堆得沒有一絲空隙。在聽卓依伶說有空之后,他也依然是不無幾分恍惚的說了一句,“我在‘藍村’等你。”
卓依伶于是又心急的問了一句,“幾點鐘?”
陳瑾軒在電話里告訴她,自己現在就在這里,且讓她不用急著趕來,總之不論多久他都會在這里等她。此時的陳瑾軒的確是希望這等待的時間能夠凝固的,畢竟直到這一刻,他也依然不知道那些難以啟齒的話要怎樣說給卓依伶聽。
而卓依伶此時卻以為這是個浪漫的約會,畢竟這是陳瑾軒第一次主動的約她。于是在掛了電話之后,她就跑回樓上匆匆的洗了澡,卻在衣柜里細致的挑了很久,直到勉強覺著滿意了,方才出了門去。
卓依伶趕著去到與陳瑾軒約定的地方時已然是一個多鐘頭以后,她在陳瑾軒的對面坐下的時候,陳瑾軒依然是神情恍惚的垂目看著桌上一杯早已冰涼的咖啡。
卓依伶看著他發呆的樣子笑著叫了他一聲,“瑾軒!
“嗯?哦,”陳瑾軒這才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卓依伶問了一句,“什么時候到的?”
“剛到的,”卓依伶見著他那恍惚的樣子,禁不住笑著問他,“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沒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标愯帉擂蔚囊恍,拿起那只鑲著金邊的銀色小匙在咖啡杯里輕輕地攪動。
卓依伶見著他依然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于是又試探的問了一句,“心情不好?還是等太久生氣了?”
“依伶,”陳瑾軒這才抬起頭來,微皺著眉頭,小聲說,“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是什么事?”卓依伶看著他那一臉的愁容,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是我們結婚的事嗎?”
陳瑾軒輕輕地點了點頭,又稍微的垂下他的目光以避開卓依伶的眼眸,“我只覺著如今很多事都變了,人也是,都已然變得不再是從前。”
卓依伶聽了安慰道:“即使世事無常,我都始終和過去一樣,對你永遠都不會變的。”
“是我變了!痹谡f這話時,陳瑾軒看著卓依伶眼神里驀然呆滯的目光,他知道,她已然明了他這話里的意思,于是沉默的站起身來,從身邊拿起大衣一聲不響的離開了餐廳。
卓依伶坐在那里,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方才的一片明朗不知何時悄然的籠上一抹愁云。幾乎就在陳瑾軒走出餐廳的同一時間,空氣中細細的雨霧儼然破碎的時光一樣散落在窗戶的玻璃上。
這一刻,卓依伶的思緒中滿是曾經的回憶,從年幼到年少,從年少到如今,仿佛每一絲記憶里都有一張熟悉的臉,而在這一刻,那熟悉的臉已然成為窗外的雨中陌生的背影漸漸遠去。直到此時,她也始終覺著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即便是在最糟糕的夢里也不該發生,然而餐桌對面那一杯陳瑾軒留下的咖啡卻又像命運的惡徒一般,帶著幸災樂禍的嘲笑向她炫耀著現實的冰冷與苦澀。
此時,離開藍村的陳瑾軒依然心事重重的走在薄霧一般的雨中。這時的他,心里仿佛是有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卻又儼然平添了一座愧疚堆積的情冢。他覬覦著這一刻便是時間的盡頭,他害怕去想此時還坐在餐廳里的卓依伶,可是他的腦海中卻滿是此刻的餐廳里那個已然被他棄于心扉之外的人。
在這天剩余的時光里,于表盤儼然無限延伸的周長之中,陳瑾軒終是已然不能在他的辦公桌邊忍受時間的**。于是在這個雨后天陰的下午,他離開銀行提早回了家;丶业穆飞纤恢倍荚谒紤],要如何將上午說給卓依伶聽的話更加婉轉的說給他的母親聽,只是他也明了自己的母親并不是尋常之人,縱使他再聰明,他的話也絕沒有可能將他的母親繞進他的邏輯。
這個陰霾的下午,陳瑾軒一臉郁色的推開那兩扇對開的黑色墻門,失了魂一般沒精打采的穿過潮濕的天井走進客堂的時候,不禁為眼前正與宋云萍談笑的卓依伶感到幾分意外。他想,若是將自己放在卓依伶的位置,他是斷不會如此的。他本想著早晨說了那樣絕情的話之后,卓依伶即便不恨他,也是絕不會再要與他見面,然而卻不曾想到這天下午她就出現在了自己家里,尤其還這般若無其事的與自己的母親說笑。
陳瑾軒心想卓依伶必定是沒有將早晨的事告訴宋云萍,而這讓陳瑾軒愈發的感到無措,此時的他不僅猜不出卓依伶要做什么,就連自己回到家來要做什么都仿佛已然忘了個干凈。
“瑾軒吶,”宋云萍見客堂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是陳瑾軒,于是笑著問了一句,“今天這么早回來了?”
陳瑾軒恍惚的點了點頭,滿腦子卻是空白一般想不出一句話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宋云萍見著他幾分萎靡的樣子,禁不住有些擔心的問了一句。
“只是覺著有些累,你們慢聊,我上樓去了!标愯幦绱说幕亓艘痪,便轉身要上樓去。
宋云萍看了一眼身邊的卓依伶,叫住正要上樓的陳瑾軒笑著說,“老是這樣一個人悶在屋里,時間久了會悶出病來的。正巧今天依伶來了,你們好好聊聊,年青人在一起總歸有你們的話說!彼卧破家幻嬲f著,一面站起身來,叫了張媽一聲,吩咐她去店里把自己定的那件旗袍取回來,而后又說自己要出去買些東西,借機把陳瑾軒和卓依伶單獨留在了家里。
見著宋云萍和張媽出了門去,陳瑾軒沉默的在客堂里一張圈椅上坐下來,側過臉去看了一眼卓依伶,實在是覺著尷尬得尋不出一句話來,于是又轉過臉發呆一般看著窗外。
直到聽見窗外那兩扇儼然就要腐朽的黑色墻門合上的聲音,卓依伶才望著陳瑾軒的側臉說:“我不問你她是誰,我也不會去約束你和什么人往來,事已至此,不該發生的既已發生,日后你于暗里那些事我也不會過問,我只要本該繼續的還讓它明里繼續。行嗎?”卓依伶說這話的語氣雖是如平日的柔婉,但陳瑾軒聽著,心里卻是另一番滋味,直教他覺著自己此時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在接受大人的寬容與教誨一般。而他不想如此,更是不愿如此。盡管于此事他的確是在自私且固執的犯著一個他不以為錯的錯。
“其實你心里清楚,那樣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亦非我想要的!标愯幷f著站起身來,上了樓去。
“陳瑾軒,”聽著狹窄的木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卓依伶猛然站起身來,發怒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但轉瞬又平靜下來,跟著他上了樓去,推開那半開的房門站在門邊,問了一句,“為什么?”她此時的言語就像她面上的表情,平靜中卻是儼然暴風驟雨一般的激烈。
“對你、我只能把對不起這三個字放在心里,也許從此便是一輩子!标愯庌D過身來,看著門邊的卓依伶,他覺著這似乎是他第一次這般仔細的看著她,但他從來也不曾想過,他們如此的凝眸于彼此會是在將要決裂的時候。
卓依伶再沒有問他為什么,也再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背過身去苦笑著落下一滴淚來,下了樓去。
陳瑾軒站在半開的窗邊,聽著半開的門外那一串干凈的腳步聲,干凈得再聽不出別的聲音,就連一滴眼淚的聲音也沒有。此時的他并不了解,這世上唯有至極的傷痛是無聲的,那就仿佛是窒息一般,被抽空了卻吸不進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