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衿的母親曾是有名的花魁，據(jù)說賣藝不賣身，卻在有一年突然懷了身孕，且不顧旁人勸阻硬將孩子生了下來。艾子衿從小便在青樓里長大，一直做著粗使丫鬟的活，養(yǎng)活自己和年老色衰的母親，直到母親突然中風。她將母親送到精誠醫(yī)館，在門前磕了十個頭，磕得頭都破了。母親沒救回來，可在守孝三年之后，她竟然嫁給了喬之甦。然而孫九妹卻喜歡喬之甦。孫九妹是太傅孫承忠的孫女兒，孫承忠又是喬之甦的老師。在喬之甦娶艾子衿的那一日，孫九妹在婚禮上大鬧一場，若非孫承忠及時趕到，便要血濺當場。而后孫九妹離開了京城，從此杳無音信。

    這一段被說書先生編成纏綿悱惻的愛情傳奇，在萬歷四十八年之后的歲月里傳唱了很久很久。

    萬歷四十八年十月十五，一名身著紅色勁裝的女子回到京城。此人正是失蹤一年余的孫九妹。孫九妹一進城便匆匆往大理寺走去。大理寺門口擠滿了各方趕來的群眾，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得像是成群的烏鴉。孫九妹好不容易擠到門口，見兩旁威武的石獅子邊，侍衛(wèi)正嚴陣以待地高舉長槍長刀。

    “今天可是喬家審判的日子。”

    “哼，那群狗官一定拿不出什么確實證據(jù)！”

    “那可未必，我聽說今天會出來個新的證人。”

    “誰這么黑心要誣陷喬大夫？”

    “……”

    孫九妹一邊聽著身旁之人說話一邊往里頭張望。此時有一頂轎子從道旁匆匆抬近，侍衛(wèi)見狀恭敬地分列兩旁讓出一條道來。轎子停下，一名鶴發(fā)童顏的老者踱步走了出來。

    孫九妹望見那人，激動地大叫：“爺爺！”

    來人正是太傅孫承忠。孫承忠見到九妹那雙標志性的大眼睛，眼眶一下子熱了。他在侍衛(wèi)幫助下推開周圍擠攘的人群，上前緊緊握住孫九妹的手，“丫頭，這一年你去了哪里！”

    孫九妹也有些熱淚盈眶，但想起當下情況，顧不得與孫承忠敘祖孫之情，慌忙道：“爺爺，一定要救救喬大哥。我不能看著他出事！”孫九妹說著說著，急得落下淚來。

    孫承忠嘆了口氣，“你果然還是為之甦回來的！”

    “爺爺，我……”孫九妹欲言又止。望了望周圍眼巴巴看著她的群眾，又瞄了眼門前嚴肅的侍衛(wèi)，她湊近孫承忠的耳邊，輕聲道：“爺爺，我要去聽審！”

    “胡鬧！”孫承忠雖早已料到她會有此請求，仍是忍不住瞪她。

    “爺爺，求求您了！”孫九妹撒嬌似地拉住孫承忠的手，用一種期盼的目光看著他。

    “我答應你，我會盡量幫他！他一定不會有事！”孫承忠握住她的手。

    孫九妹知道孫承忠一向有辦法，也知道他答應的事很少有辦不到的，但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有孫承忠的承諾，也不能讓她的焦灼減輕半分。她拉住孫承忠懇求：“爺爺，至少讓我進去等。這是孫女這輩子最后一次求您，請您成全！”

    孫承忠撫了撫孫女的頭，無奈道，“你只能在堂外等，萬不能私自闖入內(nèi)！”

    孫九妹只能忐忑不安地站在大堂外，眼睜睜看著相關(guān)人等依次入內(nèi)。每一時每一刻都猶如千年萬年，孫九妹只覺自己活得這半輩子都不如此刻的等待來的長。堂木時不時拍得“啪啪”響，伴著衙役“威武”的呼喝，孫九妹的心“撲撲”直跳，恨不能如孫悟空變作蟲子飛進去。

    空中飛來一只掉了隊的大雁，吃力地直追南方，很快化作黑點隱入漸漸沉暗的蒼穹。樹枝上的葉在蕭索的秋風里簌簌而落，擦著孫九妹的額前發(fā)梢，最后被碾進泥中。孫九妹卻渾然不覺。這一天過得實在是快，又格外漫長，一晃眼，竟已是黃昏，孫九妹這才發(fā)現(xiàn)，西斜的殘陽已將半個京城籠罩成一片玫瑰紅，她不曾見過的悲壯的玫瑰紅。

    至此時，該來的人都該來了吧，該做的證也該做了吧。孫九妹想，只要有孫承忠，便是此時東林黨占據(jù)堂內(nèi)的大半壁江山，也不能生生給喬之甦硬扣下謀逆的帽子。孫九妹覺得，這一場審判，應當是勝券在握了。

    在這一天的末尾，孫九妹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這個如朝陽明媚的笑容卻在看到來人時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