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唇其實叫純純。唇唇今年三十二。家里開著幾個店。說來臉紅，他們家一共有幾個店，唇唇自己也搞不明白。她就是個少奶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自己在黃金店上班，下班有空余就坐在電腦前幫著聊聊天。三十二歲的少婦，正是熟透的果子，蛻去了那層青澀，有的是掩不住的爛香。那是蘋果熟透的爛香，不惹自來的香。唇唇聊天的動作非常經典，一杯滾開的奶茶，一根軟軟的吸管。一件緊身的毛衣，雞心領，領口處恰到好處地露出里面的姹紫嫣紅。點開聊天框，吸管含在嘴里，鼠標輕點，一個個烈焰紅唇便飛了出去。

    那邊問：“管用不？”唇唇一個紅唇飛了過去：“不試怎么知道？”那邊狎笑著：“試過多少種了，沒見過有用的。”唇唇不耐煩地關了對話框，扔下一句：“那是別人，不是我！”

    對。唇唇家賣的就是各種情趣用品。店鋪設在各個小巷里。一條巷子進去，只容一人通過的，掏出一個三四平米的房子，只夠放一張凳子，墻壁四面擺滿了各種用品。遍布這個城市的東西南北。唇唇家公公婆婆姑子叔子老公人人上陣，還不夠，有幾個店還雇了店員。唇唇黃金店出了事，家里人反倒松了一口氣。老公腿一拍：“不用再找工作了！回來做個幫手，咱們把這個當成事業來做，這種錢，好掙！”

    唇唇當然知道好掙。那天她坐在電腦前，一個人要求視頻，唇唇端著奶茶壓根兒就懶得理他，可人家魂就掉了幾分，按著純純發去銀行卡號，不幾分鐘款就到賬了，唇唇家婆婆樂顛樂顛地幫客人包裝發了出去。唇唇平時是不看家里的貨物，那天，無意中瞟了婆婆手里一眼：“媽，那個包裝全褪色的也寄出去呀？”“沒事兒。包裝放在外面風吹日曬的，能不褪色？用里面的又不是外面的殼兒！”婆婆理直氣壯的。唇唇有些不安：“那里面的東西過期沒有？”婆婆笑得嘎嘎的：“閨女，咱家哪樣東西有生產日期？”唇唇不說話了。說白了，家里哪樣不是三無產品？婆婆放心得很：“這人是打款的，又是買的這種東西，就算沒有用，他好意思找來？找來，能找得著我們嘛？”

    確實，那個中年男人后來找過唇唇，很生氣，點開視頻就把那堆根本沒有保質期的褪了色的產品讓唇唇看。唇唇奶茶一個端不穩，燙了手一下，婆婆竄到了視頻下面，跳著腳：“你少血口噴人！這么大年紀了，還好意思為這個來找人家小姑娘！誰知道你從哪里弄來的這些下賤的東西！我要是你，臊就臊死了！”那邊一片黑屏。男人果真被臊死了，從唇唇的好友里消失了。后來再有類似的事件時，唇唇翻臉就比翻書還快了，咨詢時千呼萬喚始出來，出來便云里霧里對著客人神吹一通，一旦脫手，翻臉不認人。來感謝的，照單全收，來算賬的，立馬拉黑。

    唇唇不想從事這個職業。他們家人，和這個城市的人所有人不一樣。唇唇覺得，別人都是陽光下的花朵，只有他們家人，像是陰山背后的苔蘚。更像是暗夜里的罌粟花，見不得光見不得人。他們家人都是白天可勁睡，睡到下午三四點，各人拿便當盒，把晚飯宵夜都帶走，越晚生意越好，正常到凌晨兩點才關門睡覺。小姑子比較可怕，才是24歲的小姑娘，說話不帶臟字都不會出口。“姑娘，多大了？24啦？得找個人嫁了。”小姑子眼皮都不抬：“不就那回事嘛。我天天看，都膩味了！”唇唇家婆婆一聽，臉都綠了，趕緊溜出來作勢打女兒：“小姑娘家家怎么說話呢？”然后堆著笑：“小孩子家不會說話您不要介意呀。”小姑子索性站了起來，叉著腰對著來人：“不就是嘛。女人你說要是沒有這前面的武器她能把男人拿下？”這次綠下臉的，換著客人了。那人盯著小姑子看看，再盯著婆婆看看，然后一語不出，拔腳走人。婆婆這下急了，追著小姑子就打：“臭丫頭，好好一個人，非要說成爛貨才罷休？”小姑子倒也不逃，指著家里滿滿當當令人臉紅心跳的商品，揚著頭對著婆婆：“我倒是想純潔來著，純潔得了嘛？”

    唇唇名字因為小姑子的話，正式啟用。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干脆徹底，這下看誰還會再有廢話。

    有一天，唇唇接了個單子，讓她改變了想法，正式加入了家族營銷隊伍，并且迅速上手，把他們家的經營模式引上了一條緊跟時代腳步的大道上來。

    唇唇的ＱＱ，玩的成分比較多。從前頭像一直用的自己。唇唇的緊身毛衣堪稱一景。赤橙黃綠藍靚紫，純白瓦灰純黑蒼綠哪樣顏色搶眼上哪樣。顏色之外便是款式。唇唇對人的心理頗多研究。露得多不如露得少露得少不如露得巧。她的毛衣妙處就在那不可言說的剛剛好。

    那天好友里一人找了過來。好友多數沒話找話，都是先表揚唇唇的毛衣的，妖嬈嫵媚說不完的奉承話，可是那人直接批了唇唇一通，然后發了一個牛唇過來，建議唇唇換上那個。幾年前那個圖標特別火，一張撅起的牛唇，通紅笨拙，令人啼笑皆非。唇唇又不是18少女了，自然不會為一張圖心起波瀾，不過那個客人是個很不錯的聊天對象：“換上了，至少我在跟你說話時，可以想象一個曼妙女子撅著一張嘴，對著我。”

    太明顯的挑逗了。唇唇知道應該怎么辦，應該捺住十二分的怒火，因為客人下單通常在聊興正起之時，餌料下來。果真，男人說：“我急需這種服裝，40套。我只要速度，價格你盡管開。”男人傳來一張圖片。

    唇唇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那個服裝實在眼熟。那幾天，騰訊新浪各大網站新聞頭條都是有關這個的緋聞，唇唇隱隱感覺到會和自己家里的生意掛鉤，沒想到訂單果真來了。唇唇急著直差跳腳，他們家店是多，但實體店正常每樣貨物備貨不會超過三個。同一個貨物三個人買的概率太小了。

    就那樣，唇唇頭一次有了挫敗感。不是因為她聊功不夠，也不是因為自己缺乏營銷手段，因為備貨不足。唇唇幾乎甩過頭咬牙切齒地對著老公：“成！我跟你后面干了！我專門做批發這一塊！”

    唇唇決心踏入這一塊時，不知不覺中接受了婆婆的所有觀點。買這種物品的人，普遍有一種心理，怕別人知道。這種用品跟其它不一樣，登不了堂就算有了質量問題，最多吃個啞巴虧，根本不會有人還來找你理論的。唇唇決定和婆婆去一下批發市場，東西由她來挑，她年輕，眼光好，最重要的，她需要更多的暴利產品。

    那個市場大得出奇，也破得出乎唇唇的想象。唇唇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一定以為自己到了影視基地了。一排低矮潮濕的房子，紅磚砌的，水泥嵌著縫，墻上還有白漆刷的字：“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唇唇想笑：“自己算有產還是無產呢？跑到這里找人家聯合來了。”窗戶很高，幾根木頭條子釘在墻里，安著很小的玻璃，玻璃多數打碎了，直接用油紙蒙著，可以擋風就行了。一堆用品隨意地攤在地上。店鋪一家挨一家，店里人都很忙，進貨的送貨的店主客人，川流不息，直接從貨上跨來跨去。多數商品外包裝殘損，像婆婆寄出的那種，包裝吹淡褪色的太多了。唇唇穿著雙高跟鞋，在里面一個踉蹌，手里壓倒一個神器，剛要扶正，才發現掉了一個爪子，正在歉意著，店主沒事人往里湊了一湊，繼續放到了架子上。唇唇家賣這些還算上規矩，收費也還當差不離，到這里根本不用精挑細選，直接上秤稱。唇唇走到一家情趣物品專賣的那家，正想選揀，店主走了過來：“不用選，兩元錢一公斤直接裝包走人能賣的掛出來賣，不能賣的替我帶出去扔掉。”

    那一趟，唇唇可以說滿載而歸。根本不用自己動手。只消在那里稱好打包，寫上自己的住址，往店門口一放，物流自動上門收貨。唇唇搭車自己還沒回到家，貨物已經到家了。

    唇唇費了半天功夫，在網上研究了一下，她的情趣用品店就正式在淘寶開張了。唇唇也不用動腦筋，店名直接是唇唇的小店。然后她壞壞地掛了一排大紅燈籠。屏幕一點開，唇唇的店四個黑字粘在大紅燈籠上撲面而來，唇唇不禁有點飄飄然，婆婆伸頭看了一眼，不禁吐舌，年輕人就是不一樣。唇唇裝修頁面，點亮了一排子客服：鶯鶯、燕燕、翠翠……小姑子咋咋呼呼地叫著：“咱嫂子怎么跟媽媽似的？”

    唇唇樂了。媽媽就媽媽。等我的店紅得發燙時，我看誰還會笑話我？那個要四十件衣服的客戶還是回頭訂了貨。唇唇買了個人體模特回來，各式衣服往上披披掛掛，小姑子站一旁看熱鬧，唇唇突然眼睛放光：“妹妹，你穿效果肯定好！”

    小姑子雖然口無遮攔，但說和做還有一段距離。到底沒有肯替唇唇當模特。不過，唇唇很快在經營中，發現了一種更有商機的產品。她壓抑不住心中的狂跳，那個基本就是無本萬利！

    唇唇的作息時間開始和家人高度一致起來。上午半天基本就是睡，下午四點到夜里兩點，精神十足，她在淘寶和拍拍上同時開了幾個店。天天沉浸在創業的興奮中，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從前。

    有一天，她指揮著物流和快遞人員發貨時，發現路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唇唇揚聲喚：“小塵！”小塵不是那輛炫酷四輪車了，小電驢急剎太陡差點翻了過去，看見唇唇，小塵激動地撲過來，第一句便是：“唇唇，你去盜墓啦！那張臉跟死人似的！”唇唇像只飽飽的汽球被扎了一針，瞬間就癟了。小塵掄了唇唇一拳：“你丫的本來就不學好，不會真去賣了吧？日子至于那么難？”唇唇火了，兩手抿住了小塵的嘴：“你丫的才去賣了呢。老娘在創業！創業你懂嗎？賣算什么本領？賣了青春以后還怎么混？小塵，你要是還在考慮賣的事，不如賣給我，跟我一起干，怎么樣？”小塵狐疑地朝著唇唇看著：“帶我看看，你都做些什么？”此刻的唇唇頭發蓬亂著，隨意在腦后一糾，一半落了下來，一半還卡在發夾上。臉上一臉倦容，長期黑白顛倒使得臉色特差。最可怕的是她的一雙腳，隨意趿拉著一雙鞋就出來了，最糟糕的是，兩只拖鞋還不一樣。小塵上上下下打量唇唇時，唇唇突然泄了氣，唇唇把小塵往電驢上推：“那個，沒啥！姐今天正忙，改天約你一起喝茶，啊?忙啦忙啦！”唇唇邊推帶送哄走了小塵，看著物流車拖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外走，唇唇一屁股坐在路邊的花池上，自己的這份工作感覺像是做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