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三)崇吾
作者:
浮世樹 更新:2022-02-01 21:45 字數:2501
三 崇吾
雖然是落花時節,但春光卻頗為可觀。往日因病避居的東宮女主仿佛被這美好的生機所激發,竟然興致勃勃的于花園水閣之中舉辦賞春之宴。太子妃并非崇尚奢華之人,因此宴席中的陳設器具十分樸素,是以一應布置陳設皆取質樸簡雅,只在園中因勢隨景點綴,因主人審美不俗,竟也有古風流韻。與陳設簡單相比而言,飲食卻又不厭精細,食材并不拘,但是樣樣精烹細膾,形制奇巧。
群芳尚未落盡,余韻猶掛枝頭,綠竹郁郁蔥蔥,已初露近夏的旺盛,疏疏密密,竟將偌大水閣掩映大半。是日晴和,水云叆叇,竹綠格外青翠,花色并未全敗。
主客集于水閣,而樂師則在密竹之外輕奏絲竹,雅樂徐徐,音韻緩緩,而未見其人,借著春云春樹、水音鶯聲,別有一番趣味。
當日宴請之人不過三五,除太子妃以及李良娣、陳美人之外,便只請了兩位公主,其中年長的是已嫁的靖鄉公主,而年幼的則是仍然待字的永泰公主。主賓幾人就著這融融春光,一起評賞近日所搜集的詩畫。
靖鄉公主的一幅《春風十里》令太子妃等人大加稱賞。
“題為‘春風十里’,那畫的必然是廣陵了。我看這街市情形和人物都畫的極好。”太子妃贊嘆不已。
靖鄉公主便說起這是駙馬從一讀書人手中買來轉送給她的。
太子妃轉頭問李良娣:“你們不是曾經跟著殿下在廣陵住了幾年嗎?這可畫的好?”
太子初封光王,加冠后封廣陵王,后來在治平十六年時,前太子因病薨逝,第二年作為嫡次子的廣陵王便繼任儲君之位。而太子妃乃是太子入主東宮后擇良家子選來的,此前的廣陵王妃早在廣陵便去世了。所以自小生長京城的太子妃并沒有到過廣陵。
此時李良娣忙欠身回答:“回太子妃,妾等當日即便偶然出游,路過街市都是從車中匆匆看一眼,并不熟悉,這幅畫畫得繁華,看起來倒像。”
永泰公主年齡最小,更是好奇:“要是殿下在這里就好了,他肯定到處逛過,可以給我們講講。”
太子妃笑道:“得知我們的小公主在這里,殿下一會就到了。不過這里也有一個人曾居住廣陵呢。”她說著含笑目視在女官之中的秦樞。
靖鄉公主想了一想才說:“太子妃是不是記錯了,秦掌籍應該是潁川人。”
景素也記起來秦樞乃潁川世族之后,不知何以又居住在廣陵,卻見太子妃仍然含笑注目秦樞。
秦樞便上前欠身回道:“妾家本是潁川,但外祖家在廣陵,妾少時曾依外祖而居。”
眾人聽了才恍然,但都知道潁川秦氏因結黨一案而沒落,便不多提。
“太子妃怎么事無巨細什么都知道?”永泰公主問道。
靖鄉公主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子妃啊,天下淑女表率,眾望所歸啊。”
永泰公主聽見選妃一事便眉開眼笑:“那時候我還小,聽見人說選太子妃的名冊是用了四輛馬車拉回來的,確有此事?那太子妃不就是從四輛馬車那么多的名單里選出來的?”
太子妃和靖鄉公主掩口而笑:“哪有的事!都是那起無聊的人瞎說的。”
靖鄉公主止了笑:“他們以為太子妃是胡亂選的?哪有那么多人有機會。我朝選妃不擇豪門,而尚世家,世上哪有那么多世家?”
永泰公主笑的嬌憨:“我就說他們哄我呢。他們說我這個兄長是名滿天下的美男子,所以才有四輛馬車名單那么多的女子爭著嫁給他呢。我還聽說好些女子為我兄長的容貌所惑,相思不得,竟至玉殞香消的,難道是真的?”
眾人都不覺失笑,治平十二年,太子加冠禮,獲封廣陵王時,已是風華冠蓋京城,車隊迤邐,翠華遙赴江南,一時心碎了多少京華女子。后來被立為太子,更是轟動京華,但相思而亡的事情顯然是以訛傳訛。
靖鄉公主推了永泰公主一把,笑著說:“要這樣的話,天下女子還不就剩下東宮這幾個了?你從哪聽來的,殿下知道了得收拾你呢。”
誰知竹外一語傳來:“我早已聽見了,受用的很呢。”
眾人忙起身離席,向從竹外款款行來的太子行禮,太子免了眾人之禮,才在主位坐下。早有近侍依主位之側,為太子妃重添了座位。
太子名崇吾,自小生的軒朗俊逸,風儀過人,是今上第五子,也是自故太子薨逝之后唯一的嫡子,是鳳儀十六年,今上與中宮在潛邸時所生。只因當時的楚王妃——如今的中宮周皇后,在生此子之前夢有巍峨高山,上有神人高聲道“此崇吾之山”而得名。
景素悄悄打量,不過數月不見,這太子崇吾雖容貌氣度一如當日,但此時英華滿面,神采飛揚,不復那日燈下的憂郁神色。
“你們幾個倒是雅的緊,行這賞心樂事。”
太子妃向太子淺淺一笑:“不雅的話不敢去請殿下來呢。”
永泰公主搶先道:“太子妃原來早去請了呀,到底是她想著我這兄長,我們正有好畫請殿下一同欣賞呢。”永泰公主是崇吾一母同胞的親妹,又是中宮年近四十生養的幼女,年方十六,雖已許婚,仍嬌寵異常,這種小小家宴上有時并不用敬語,眾人也不以為意。
“什么好畫,給我看看。”太子崇吾一語未了,早有近侍將畫呈上來,他就拿在手里細細的看:“也算是廣陵實景了,不過比之廣陵街市之繁華熱鬧,還差得遠呢。”他說著忽然把眼鋒掃向秦樞:“不知道秦掌籍所見有何不同?”
秦樞沒想到太子來問她話,想也沒想便道:“太子殿下所言極是。”
崇吾將畫遞到宮人手中,朗然一笑:“聽聞秦掌籍是中宮倚重之人,怎么到了東宮這般敷衍?”
秦樞一驚:“妾并沒有……”
太子呵呵一聲打斷了她:“你都沒看畫呢。”
秦樞這才明白過來,一時漲紅了臉,忙屈身跪下去請罪,太子卻讓宮人去扶她:“秦掌籍乃中宮派來正我內闈的,豈可行此大禮。”
他這樣說,秦樞更不能起來,宮人也不明所以,去看太子妃,卻見太子妃正在低頭拈著杯子飲酒。眾人只道崇吾是惱了秦樞,卻不想崇吾忽然離席走近秦樞,伸手將她拉了起來:“只是個家宴上的玩笑罷了,秦掌籍干嘛就認真了呢?”
秦樞驚的臉色發白,輕輕后退了兩步,向崇吾道了謝。眾人面面相覷,見太子離席也都站了起來,太子帶著淡淡笑容依然歸坐,眾人方歸坐。
“方才那幅《春風十里》倒讓我想起舊日情形,只是畫的徒有其形,未有神韻,不妨請秦掌籍先拿回去且品賞,如有雅興,也可依照當日居廣陵時所見所聞,再作一幅讓我們得飽眼福如何?”
秦樞急忙推辭:“妾不通繪畫,恐涂鴉粗蠢,不合殿下尊目。”
崇吾卻已經命宮人將畫卷捧到秦樞前,同時笑向靖鄉公主:“二姐且割愛幾日,待秦掌籍畫好了,自當奉還。”
靖鄉公主忙道:“不是什么好東西,難得殿下青眼,哪里要殿下還,只做我獻給殿下的賞春之物罷。”
崇吾舉起杯子向靖鄉公主致意:“那可多謝二姐了。”
景素見秦樞手捧畫卷,靜立竹下,東風吹來,宛然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