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婆子放下賬冊道：“辛苦三爺了，俗話說能者多勞，索性連這些三年的陳賬也清理出來得了。”說著就掩嘴笑起來。

    曹雰忽然變了臉色道：“你要是這樣說我就走了。”說著夾起袋囊就走。

    錦兒忙攔住他道：“丁嫲嫲是跟你開玩笑呢，每年都清查賬目，哪里有這么多陳賬要你去算？”

    曹雰心里放松了些，說道：“我白天忙碌一天也就得了，晚上還要我值夜算賬，敢情我是欠你們的？”

    錦兒把蠟燭放到書桌上道：“你得了吧，我們家二爺不是比你更辛苦，來回幾千里路，還要頂風冒雪……”

    “有霖二爺的信息嗎？”

    “沒有。”

    老丁婆子見無事，便說：“我下去吩咐廚房里，要不要先把吃喝的東西端進來？”

    “不要忙，等廚房里預備好了就先抬到錦兒那里去，到時候就不用麻煩你們了。”桂鳳道。

    老丁婆子又看曹雰一眼，偷笑著下了樓。

    ……

    雪越下越大。

    很快地面上就積了厚厚一層。

    腳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這是戌時，織造府里已經一派安靜，唯有后樓上還亮著瑩瑩的燈光。

    錦兒織了一陣毛線就呵欠連天了。

    桂鳳還伏在桌前翻看一本秘戲圖。

    她終于看錦兒一眼道：“困了你就去睡，不用起來了。”

    “那這宵夜怎么辦？”

    “不是有玲瓏和罐兒那倆丫頭嘛！”

    錦兒心想也是，便說道：“那我先去睡了？”

    “睡吧！”

    火爐發出啪嗒的一響，桂鳳又添了一塊木炭，屋里顯得更溫暖起來。

    ……

    錦兒很快就陷入夢鄉。

    桂鳳卻絲毫沒有睡意。

    她無心翻看畫冊，便在室內徐徐踱步。

    此番曹霖也許已經交割完差事，可老爺說還要各處走動。想來曹霖也得跟隨老爺過了年才能回來。

    黃鶴一去無音訊。

    可這兩個月難保干凈。

    她沒有孩子，有時候也未免感到冷清。

    一開始曹霖還能敷衍，后來卻一日不耐煩一日，行動就給她甩臉子瞧。免不了她也時時陪著小心，但時日一久也就厭煩了。

    憑什么呢？

    要銀子她給銀子，要人她給人！

    雖說曹霖在外奔波，可家里一應大小事情哪一個不是她操心？

    那年慧慈要她少招攬些事，說這不懷孕的毛病就是從太勞累上來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清閑之時，就是鐵人也受不了。何況還是一個嬌滴滴的夫人？可這家里按下葫蘆浮起瓢，哪一件事能夠放手？

    有時候想想，桂鳳覺得比曹霖還委屈！

    時辰鐘的針已指到亥時。

    她忽然走到廂房輕聲道：“錦兒，錦兒……”

    然而錦兒毫無反應。

    食盒還好好擺在暖閣里。

    她走到外間推開門，就見院子里已是銀白世界。

    雪還在下，四處悄無聲息。

    桂鳳每走一步就朝后面看著，那行腳印清晰地穿過院子……

    ………………

    后樓上燈燭輝煌。

    曹雰拍著手道：“真真嫂子是有心人，知道今日我沒有好好吃螃蟹，所以才做了這桌螃蟹宴，這是什么，醉蟹嗎？”

    桂鳳給曹雰倒了酒道：“是醉蟹。你嘗嘗，我吩咐廚房新做的。”

    曹雰忙拿過一個醉蟹，掰開蓋子道：“真香，真香。”說著就把里面的黃子吸進嘴里，頓時一股酒香蟹香溢滿唇齒。

    “怎么樣？”

    “絕了，絕了。”

    “喜歡吃就多吃。”

    桂鳳干脆把醉蟹都推給曹雰。

    曹雰一邊吃著醉蟹一邊道：“今兒夜里加加班，橫豎把賬目算出來得了……”

    “不著急。”

    “霖二哥回來了嗎？”

    “這眼看著快過年了，怎么可能？”

    “你的意思是說，霖二哥要過了年才能回來？”

    “那還有假，你不想想這都什么時候了？”

    曹雰吐著螃蟹殼道：“也是，這一進了京城，總得各處送送禮才是。每年咱們這押送龍衣進京，都是在冬季里，又趕上這樣一個大節，可不是得好好各處王府里拜訪拜訪，送送禮了？”

    桂鳳嘆息道：“去年老爺進京，各王府里都送了禮，本來今年想著可以省下這筆節禮銀子，可誰想還是老爺去？”

    “使命在身，無可奈何罷了！”

    桂鳳冷笑道：“不說別的，要是再有這么兩三年，家里可真就窮精了……”

    曹雰疑惑地道：“不至于……”

    桂鳳道：“別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清楚。可饒是如此，你霖二哥還覺得我瞞了多少銀子似得，天天跟我吵嘴。我也懶得搭理他！”

    “相互忍讓也就罷了，總之是兩口子。”

    桂鳳又給曹雰斟了酒道：“說是兩口子，可如今比那外三路的人都更有仇了。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拿刀子殺了我哩！”

    “嫂子說笑了。”

    “怎么著，你媳婦又回娘家了？”

    “沒法子，我那小舅子又犯了病，倘若不是今日家里舉辦食蟹會，她也不會回來的。”

    “這是個好女人。”

    “嗨，胡亂混罷了，我那老丈人當年也做著大官，圣祖皇帝都很賞識他，可誰想老先生貪圖一個虛名，并沒有留下什么家產來，結果兩個兒子又有病，可就苦了我那老丈母娘嘍。如今幸虧采紈沒有遠嫁，可我想了，倘若以后回了京城，這邊怎么辦呢？”

    桂鳳疑惑地道：“回京城？為什么要回京城？”

    “嫂子這話說得糊涂，咱們已經在金陵當差六十多年，難不成還要永久在這邊的？少不得總有一天要回京城的。”

    桂鳳一聽心里忽然惆悵起來，她不是沒想過此事，可總覺得那是挺遙遠的事，可曹雰說得對，再遙遠這一天也會到來。

    曹雰見桂鳳神情愣愣的，便笑道：“嫂子，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此番老爺差事做得好，自然皇上是有賞的。再說咱們家是奉旨被怡親王看管的，就算有什么不合適之處也有王爺料理。”

    桂鳳淡然一笑道：“都說我是個明白人。可有時候我自己想想，才是真糊涂。其實你說得很對。別說今天咱們在這里操心受累的，可誰知道明天怎么樣？又是給誰操的心，受的累？”

    “嫂子這話有道理。所以說，如今我也看開了，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及時行樂才是真的，其他皆是虛妄！”

    桂鳳一笑道：“還有一樣是真的，知道是什么嗎？”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