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五年的隆冬。

    在經(jīng)過二十多天跋涉后，曹頫帶領(lǐng)三織造終于抵達了京城。

    此刻，隔著寬闊的護城河，對面就是京城的南大門——永定門！

    雪覆蓋了京城。威嚴高大的城垛一座連著一座，伸向看不見的遠方。城垛上都懸著紅燈籠，在一派雪里顯得格外亮眼。在護城河里，幾十位采冰人正用刀鋸把冰割下，岸邊已經(jīng)壘了一座冰墻。馬車夫們正把冰塊裝在車上。每年夏天京城都要消耗大量冰塊，因此冬季嚴寒時就有人來采冰，然后存放到地窖里。此時岸邊的柳樹早就落光了葉子，紛亂的枝杈如鐵黑的虬龍一般。

    一股濃烈的尿騷氣忽然傳來。曹頫朝那邊看去，就見一列長長的駱駝隊正沿城墻過來。領(lǐng)頭的驛夫滿面風(fēng)霜，牽著一匹高大駱駝。駱駝上搭著藤條大筐，筐里是烏光油亮的煤炭！曹頫知道這是從山西蒙古等地往京城運送煤炭的。此時經(jīng)過長途跋涉，駱駝身上都磨去了一層皮毛。

    “噗”地一聲，駱駝們打個響鼻。

    曹頫靜靜看著駱駝隊進了城門，這才深吸一口氣。

    “老爺，到京城了！”方三欣喜地道。

    “是到京城了，真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老爺，此次到內(nèi)務(wù)府交卸了差事，是否還要進宮啊？”

    “那就要看情形了，倘若皇上有旨意，咱們自然要進宮陛見。倘若沒有旨意，咱們交卸了差事就回京城的家去。”

    “是。”

    “杭州和蘇州的人都跟上來了嗎？”

    “回大人的話，我們都跟上來了。”德文和麻色忙跑上來道

    “你們的龍衣都沒問題吧？”

    “放心吧大人，萬無一失！”麻色道。

    “那好，咱們就進京。還有十幾里路才能到達內(nèi)務(wù)府，兄弟們都加把勁兒！”曹頫一揮手道。

    “兄弟們，進京城了！”

    “進京了！”

    德文和麻色是第一次進京，此時望著高大的永定門道：“這就是京城了，天子腳下，真壯觀啊！”

    ……

    威嚴的永定門勾勒出京城的雄姿。一進了永定門，鱗次櫛比的房舍呈現(xiàn)出來，給人一種崢嶸古雅之感。歷朝歷代在此地留下了宏偉壯闊的建筑，這是大清國任何一座城池所不能比擬的。元代時京城有四十萬人，明代增長到六十萬人。經(jīng)過明亡清興的戰(zhàn)亂后，京城人口銳減，順治年間才又恢復(fù)到六十萬，到如今大概也有八十萬之眾。而在這八十萬人中，滿洲八旗人員就占了二十萬！八旗子弟皆是免費領(lǐng)取皇家糧餉者，這就直接導(dǎo)致清朝每年都要由南方運送四百萬石糧食的供應(yīng)，成千上萬只糧船每年浩浩蕩蕩由運河北上。滿洲八旗都擁擠在內(nèi)城里。但曹頫知道，經(jīng)過近百年的融洽，所謂的滿漢之分早就名存實亡了，滿洲人沾染漢習(xí)已成不可阻擋之勢。一如曹家雖屬于滿洲上三旗的正白旗，可對于滿洲言語也已經(jīng)很不熟練了。

    “后面的，快點快點！”

    進了正陽門是內(nèi)城。

    內(nèi)務(wù)府就在紫禁城西南角上。

    這是清晨。

    三織造的車輛占滿了西華門外的街道。

    早有差役進府稟報了總管。

    允祿忙令三織造進去。

    曹頫撣撣衣袖道：“江寧織造•員外郎，奴才曹頫叩見王爺，祝王爺萬吉金安！”

    允祿呵呵一笑道：“曹頫，等了這么長時日，你終于來了。”

    曹頫站起來道：“王爺，此次山東雪大，拖延了些時日，可幸喜我等日夜兼程，并沒有誤了程期。”

    允祿袖著手道：“是沒有誤了程期，離過年還早著吶！”

    麻色和德文忙過來磕頭：“奴才們給王爺請安，祝王爺吉祥！”

    允祿看都不看二人一眼，走到馬車旁道：“曹頫，上次你送來的龍衣，要么是摻雜生絲，要么是輕薄落色，要么就是織造不合規(guī)矩……此次你等織造的龍衣怎么樣啊？曹頫，你可是還在我這里寄頓著一場鞭子吶！”

    曹頫訝異地道：“王爺，此話從何說起？”

    允祿轉(zhuǎn)過身來，哼一聲道：“從何說起？前年你送來的龍衣輕薄落色，已經(jīng)鞭笞了你織造府里的筆帖式，可是筆帖式不能代你受過，去年你已經(jīng)寄頓了一年，今年你難道還要寄頓嗎？”

    曹頫尷尬地道：“奴才該死。全仰仗王爺成全罷了！”

    允祿道：“也好，不過逃過了今年逃不過明年。我等不看別的，就看你織造的龍衣如何了。你知道，因為你府上多次不精心織造，皇上很是生氣，倘若這一次再查驗出什么不合適之處，曹頫，我可就不好給你說話了。”

    曹頫冷汗直下，說道：“全仰仗王爺成全！”

    “你們別都愣著了，領(lǐng)三織造的車輛到廣儲司去，叫司庫和庫吏過來清查數(shù)目，然后仔細查驗，一一登記造冊！”允祿命令道。

    “喳——”

    很快差役領(lǐng)三織造到廣儲司去。

    ………………

    內(nèi)務(wù)府設(shè)七司三院：廣儲司、都虞司、掌儀司、營造司、慶豐司、慎刑司。三院乃上駟院、武備院、奉宸院。三織造的龍衣歸廣儲司管。廣儲司下設(shè)六庫、七作、二房。六庫乃銀庫、皮庫、衣庫、緞庫、瓷庫和茶庫；七作乃銅作、皮作、染作、繡作、花作、銀作、衣作；二房乃針線房和帽房。

    此時在廣儲司的房廊下，允祿正坐在花梨木椅子上喝著熱茶。

    庫吏們已經(jīng)解開馬車，正把一捆捆龍衣扛下來。

    司庫一邊清查數(shù)目一邊高喊道：“上用滿地風(fēng)云龍緞一疋，大立蟒緞六十九疋，蟒緞十一疋，片金十四疋，妝緞一百四十疋，金團龍緞三疋，金子緞十九疋，大立莽紗十四疋，莽紗二疋，金團龍紗一疋，緞四百二十四疋，石青緞四十一疋，宮綢十七疋，寧綢六十八疋，文綢一疋，金線紗一疋，碎小花緞五十一疋，洋緞八十八疋，總共緞匹等項九百八十五疋，已如數(shù)收訖，王爺！”

    允祿放了茶走過來道：“且慢著登記入賬，奉皇上旨意，三織造所送來龍衣要嚴格盤查，倘若有顏色花樣不合式者，要追究其失職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