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錦兒派丫頭過來給芹官說，已經給繡蓉送了藥去，也囑咐方三去請郎中，那繡蓉已早早睡下了。芹官這才放心。桌上的燈光瑩瑩閃爍，芹官無心讀書，待要到花園去走走又有雨，便悶悶地坐在桌前。一陣風吹來，把桌上的《莊子》吹得“嘩嘩”作響，芹官頓時覺得頭腦清醒了很多。門“吱嘎”一聲推開，卻見繡蓉快步走進來。芹官忙站起來道：“繡蓉，你好了？”繡蓉滿面春光道：“二爺，你放心，我已經好了，二奶奶給我送來的藥真管用。”芹官高興地手足無措，說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你放心，太太不同意也不管用，趕明兒我再去求老太太，再不行我就去央告方先生，老爺和太太們最敬重方先生，此事一定成的！”

    繡蓉淡淡道：“我知道二爺的心，二爺也知道我的心，這就夠了。今日我來就是告訴二爺一聲，我要回家去了。”芹官疑惑地道：“回家，你的家在哪里？”繡蓉理一理鬢角道：“我的家在昌邑縣，如今已經和哥嫂商議好，長久在這邊做事不是個了局，俗話說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早晚落葉歸根是好的。”“那……你家里還有什么人？”“沒有別人了，只有哥嫂兩個，不過二爺盡管放心。”芹官沉吟半晌道：“既如此，我還有何話可說，只是繡蓉，你把昌邑縣的住址給我，倘若以后有機緣我定會去昌邑縣看你。”“放心吧，我走時還會來看二爺的。”

    風把描紅紙吹散一地。芹官恍然醒來，見門外暗影寂寂，西池里的水汽一陣陣襲來，更覺神清氣爽。柳蕙蘭正站在衣櫥前整理衣物，他這才明白自己做了一個夢。他走出去，箭雨已經停了，一輪明月破云而出，愈發把大地照得一派光潔。水波蕩漾，池塘里的荷葉“嘩嘩”搖蕩起來。芹官忽然更加欣喜，忙走到岸邊，就見一朵朵荷花開得更艷，在月色里發出潔白的光華。

    暗香一陣陣傳來。

    他忽然朝門口喊道：“蕙蘭，這是什么時辰了？”

    很快蕙蘭回道：“二爺，是酉時了，玩一會子還來睡覺！”

    天早得很。

    可這池塘里的荷花開得真盛。

    他想，繡蓉又沒得什么怪病，想來一定會好了！

    ………………

    芹官一夜酣眠。

    次日早晨醒來。

    柳蕙蘭和寄月忽然哭著進來道：

    繡蓉死了！

    ………………

    風吹過竹叢發出“瑟瑟”聲響。芹官朝花圃外看一眼，忙朝旁邊使眼色道：“小幺兒，快走。”小幺兒很快從花叢后蹦出來，兩人朝門口跑去。可剛到門口就停住了，就見魏嫲嫲坐在那里！魏嫲嫲見芹官過來，便問道：“你又去哪里？”芹官轉著眼珠道：“沒什么，我煩悶了，隨便出去走走。”魏嫲嫲頓時笑道：“二爺哪里有什么正經事，我撫育了你這么長時候，你的尾巴不撅我就知道朝哪邊豎。如今繡蓉死了，定準了明日送殮，你敢是想去看那繡蓉去？”芹官忙捉住魏嫲嫲的手道：“好嫲嫲，我們主仆一場不容易，你行行好讓我去看看，我一輩子忘不了你的恩。”魏嫲嫲推開芹官的手道：“沒用。實話給你說，太太格外吩咐了，絕不允許二爺跨出這園子半步去，至于去發送繡蓉你連想也不要想。”芹官跺腳道：“太太真是狠心！”

    魏嫲嫲安撫道：“我的爺，你就體諒體諒大人的心吧，如今因為血硯之事連累了多少人？倘若你平時謹慎，還能到了這個了局？”芹官不耐煩地道：“你到底要不要我出去？”魏嫲嫲干脆坐在門檻上道：“休想！”芹官忽然緩和了語氣，笑道：“好嫲嫲，我知道因為此事你也有了不是，你放心，老太太罰你的銀子我出……”魏嫲嫲推開芹官道：“別來跟我套近乎，一點用也沒有，如今我已經罰了月例銀子，還能再開這個口子去？太太已經給我說了，倘若再讓人捉出毛病來，誰都救不了我了。你細想去！”芹官干脆一跺腳道：“那好，我從別的門出去！”

    魏嫲嫲忙道：“你走到哪里也是白費的，誰敢放肆？”芹官正無可奈何，卻見曹霖從外面回來，忙走過去道：“霖二哥，你回來了？你快給嫲嫲說說，我只看一眼，看一眼就回來！”曹霖嘆道：“依我說，你還是別費那個功夫了，如今因為繡蓉之事，大家都覺得面子上不好看，可事情既然已經出了，再說別的也沒有什么意思。不過你放心，老太太和太太都賞了銀子，要好好發送繡蓉。如今一應事體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了。”“可是，霖二哥……”曹霖止住道：“你不用多說了，我都明白。”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香囊來，“這個香袋是繡蓉留給你的。”

    芹官猶豫著接了香囊，此時不由鼻子一酸流下淚來。曹霖拍了拍芹官的肩膀道：“人死不能復生，你還是節哀順變吧！”說著走了過去。魏嫲嫲見芹官死了心，便道：“我的爺，那繡蓉跟你一場，也沒忘了你，如今看見這香囊就像看見了本人一樣。依我說，爺還是趕緊回去把香囊供奉起來，你多給她燒點紙錢她是有知感的！”一句話提醒了芹官，他忙拿著香囊回去了。

    夕陽最后的紅光照在荼靡架上。絲絲縷縷的光影從空隙里落下來，在泥地上灑下點點金光。一摞火紙已經燃燒起來，片片紙屑朝空中飛去。小幺兒手里拿著一根木棍，不斷把火紙翻來覆去，火焰燒得更旺，火光把夕陽的光逼退了下去。芹官知道每年祭祀時都要燒火紙，老太太和太太們都會一邊燒紙一邊禱告，他不會那套說辭，可也明白那是一些吉祥或祝福的話。此時便跪下來禱告道：“姑娘走了，可人人都明白你是被冤屈的。我如今不當家，一切事情說了不算，倘若光陰能夠倒流，我寧可自己去死也絕對不會害了姑娘。可如今，我說什么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