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樣，允祥還是揭開了這個人人避忌的蓋子。

    俗話說不打無準備之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他覺得會考府第一次會議起了個好頭。

    這時候刑部郎中塞楞額說道：“稟告王爺，下官有一事提奏……”

    “你但說無妨！”

    塞楞額道：“最近卑職聽說，在內廷之中，舉凡御膳房和茶膳坊中，主管采買的各位哈哈珠子太監們無不揩油。不說別的，僅這雞蛋一項，就價值一兩銀子。當然，供御內廷的食物我們要講求最好，但雞蛋一兩銀子一顆實屬太貴！此雖系小事，可由小見大，乃是欺君之罪啊！”

    允祥點頭道：“這些太監們也該好好管管了！”

    馬齊捋著胡須道：“大人說得沒錯，一兩銀子一顆雞蛋，那就不是雞蛋了，而是一顆金蛋吶——”

    眾官員“哈哈”大笑。

    隆科多也笑起來，說道：“倘若雞蛋真值這個價錢的話，那世上最有錢的不是陶朱，而是雞蛋販子！”

    眾官員又“哈哈”大笑，連允祥也笑起來。

    ……

    此時門推開，一個黑影站在門檻上道：“誰說我吃了一顆金蛋吶？”

    眾官員朝門口看去，就見是哈哈珠子太監蘇培盛。

    允祥忙笑道：“原來是總管太監，失迎失迎——”

    蘇培盛一搖拂塵道：“王爺，各位大臣們，快別笑了。皇上即將駕臨，快快出去恭迎圣駕——”

    眾官員大驚，忙都整理衣裝出來，分列兩班迎接皇上。

    ……

    “皇上駕到——”

    “臣等恭迎皇上，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愛卿平身——”

    “臣等謝過皇上——”

    允祥爬起來，躬身小跑到胤禛身邊道：“皇上請進。”

    胤禛看允祥一眼道：“今兒個是會考府商議大事之時，爾等會同商議地如何了？”

    允祥志得意滿地道：“回皇上的話，第一次會議，我等就理出了五十萬兩銀子！”

    胤禛“哈哈”大笑，說道：“看來這一次朕是來著了。”

    ……

    胤禛登上寶座，巡視眾王公大臣道：“眾位愛卿，爾等照常公議就是，朕就坐一個旁聽之人。”

    眾官員面面相覷。允祥忙出班奏道：“回皇上的話，我等今日初會，已經理會得事情真乃千頭萬緒，應從何處入手，正該聽從皇上訓誡！”

    哈哈珠子太監奉上茶來，胤禛喝一口，依舊放回托盤里。

    哈哈珠子太監躬身退下。

    胤禛再次巡視一眼眾官道：“錢糧籍冊，皆有可考。朕自御極以來，每日披覽奏章，深感錢糧事務關系重大。所以才著令十三阿哥，會同各位王公大臣們，成立會考府，專門清理各衙門錢糧積欠。朕知道，很多年來，各個衙門里虧空錢糧者數不勝計。揆厥緣由，或是自己侵吞，或是上司勒逼，并不僅僅是為公事所挪用者！然各個總督巡撫明知其中大有情弊，卻曲相容忍。等到實在無法隱瞞之時，又往往改侵吞為挪用，勒令追補，視為故事。至于新官上任，上司勒令接受前任交盤，新官既畏懼大吏之威勢而不得不接受交盤，但這樣又使新官起了效尤之心，隨又借此挾制上司，而上司又不得不為其隱瞞。如此一來，則虧空愈多，府藏全虛！”

    會考府大堂里鴉雀無聲，唯聽見史官書寫的“沙沙”聲響。

    “這些年來，朕深深知道其中弊病。本來應該即行徹底查清，嚴加懲治。但念已成積習，估從寬典。因此，朕考慮以三年之內，各省督撫將所屬錢糧，嚴加稽查。凡是已有的虧空，三年之內務期補足！三年之內若不能完者，定將從重治罪！三年之內已經補完者，倘若再有虧空，亦不寬貸！此事由內務府、都察院、戶部、吏部等詳細曉諭各省總督巡撫人等咸知朕意，欽此！”

    “臣等遵旨！”

    “內務府總管何在？”

    允祿忙出班道：“臣在。”

    胤禛又喝一口茶，說道：“朕這幾日批覽奏章，看到了一份折子，是為王修德提請到關外挖掘人參的。這王修德，究竟是何人吶？”

    允祿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沉思了一陣道：“回皇上的話，如果臣沒有記錯的話，這王修德乃是正白旗包衣第四參領第一旗鼓佐領的下人，其家乃皇商世家，世代承辦鹽引、銅觔、人參等貿易……”

    胤禛沉聲道：“關外乃我朝發祥之圣地。王修德至賤之人，如何可去挖參？”

    允祿微微低了頭，回道：“皇上訓誡的是。臣等知道這兩年到關外去挖參，章程甚為繁亂。臣正擬請寧古塔將軍宗室巴賽，盛京副都統來文、阿沙那等，來京公同詳加審議，擬定新章程。自然在這個情況下，更不應該派人去關外挖參！”

    胤禛道：“既如此，那就著你查明這王修德挖參提奏一事。想來王修德領取戶部官銀經營貿易多年，難免有侵吞挪用之情弊，也著你一并查明！倘若果真，立即追討！伊等若全部交出，再奏聞；若不全交完，定不寬貸伊等！”

    “臣遵旨。”

    ………………

    夕陽懸在神殿后面。允祥朝那邊看去，就見一群鳥雀黑壓壓朝樹林飛來，“嘰嘰喳喳”叫成一團。很快樹叢掩蓋了鳥群，鳥叫聲也漸漸停止。一絲絲紅云鋪灑在西天上，愈發顯出那神廟的威嚴。與往日一樣，整座王府里家人正在忙碌，有人在點燈，有人拿著托盤到花廳去，熙來攘往，毫不紊亂。已經是二十四了，整座京城沉浸在一種特殊氛圍中。鞭炮聲不時響起，不由使人充滿遐思和希冀。光陰過得真快，轉眼間皇父殯天已經一個多月。這正是康熙六十一年的最后幾天。皇上登基后已經布告天下明年改元——是為雍正元年。允祥登上了假山，角落里的殘雪還發出一片瑩白。就在雪地里，蓬蓬的灌木已經抽出嫩芽，給人一種清新氣息。

    一陣嬉笑忽然傳來，允祥回過頭去，就見弘曉跑了過來，手里拿著一枝花，興高采烈地道：“王父，王父，快看，臘梅樹開花了——”允祥一看，果然是一支淡黃色的花束，隱隱有香氣散發出來。尹繼善笑道：“小王子說是臘梅花，可依卑職看來，好似是迎春花！”允祥仔細端詳了一下道：“果真不錯，是迎春花。曉兒，這花你是從哪里折的？”“回王父的話，是從花圃里折的！”允祥“呵呵”笑道：“這就更不錯了，曉兒，你看，這迎春花的花瓣有六片，而臘梅花是團簇狀的，花片多達十幾片，雖則看起來顏色一樣，可終究不同！”弘曉疑惑地道：“為什么迎春花叫迎春花？”允祥笑道：“那還用問嗎？自然是春天來了，這花最先開放，好似迎接春天一般，所以就叫做迎春花！”“明白了。”允祥把花還給弘曉，說道：“去玩吧！”

    弘曉飛奔著朝前跑了。跟班的丫鬟仆婦們忙跟著跑了上去。允祥看著弘曉的背影喃喃道：“如今孩子們都長大了。仿佛還在昨日，曉兒還被奶媽抱在懷里，倘若一放到床上去，就會歪倒，那時候我想，這孩子究竟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可你看看，如今也滿地跑了！”尹繼善笑道：“小王子很聰明，長得也活波健壯。王爺，這正是您老的福氣啊！”允祥志得意滿地笑起來。

    西天的晚云淡了。

    風吹來已經不再覺得寒冷，有了淡淡的青澀氣息。

    允祥倒背著手凝望遠方，心想雖說還在年下，到底離春天不遠了。

    春天是萬象更新的季節。

    到時候風起云涌，春雷激蕩，必將撼動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