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南洋的商人

    之前，荊公就接到長子、旌德縣尉王雱帶來好友韓維的親筆信，說新君為扭轉大宋 “積貧積弱” 的局面，要從抓財賦入手，聽說江寧玄武湖畔有大片土地荒蕪，想請他去實地察看一下，如情況屬實，令江寧府開墾出來，為國為民增利。

    荊公早在其父任江寧通判時，就已游覽過玄武湖，知那里確實有大片荒蕪的土地，現聽說新君有意開發，感到這位新君的確是位辦實事的圣明之君，自是躍躍欲試。這天聽說圣旨到了，已猜出其中一二，領著家人恭然接旨，果然是神宗帝令他知江寧府，并盡快將玄武湖荒蕪之地開墾出來。

    荊公辦事向來雷厲風行，接到圣旨三天后，就帶著敕書，到江寧府辦過交接，再與府中通判、同知、團練、都監、都頭、司馬、主簿、參軍等大小文武官員一一見面，相互介紹情況，對全府情況有了初步了解之后，便帶領大家去玄武湖實地考察，最后決定由同知牽頭，對開發玄武湖拿出詳盡規劃，然后付諸實施。

    這天，見大小官員已回各值房視事，荊公將主簿晏正叫來，問道：“晏主簿，上元縣搶燒錢鋪一事，你知道否？”

    晏正字希聲，四十歲年紀，面容清癯，聽了新知府問話，正了正頭上的純陽巾，回道：“回稟大人，在下知道此事。”

    荊公問：“現在怎樣了？”

    晏正道：“余捕頭正在察勘。”

    正說著，衙役進來報告，說有一個叫唐萬兩的來投訴狀。

    荊公問：“唐萬兩是何許人？”

    晏正回道：“大人，此人是江南巨富唐廣駐江寧錢鋪的總管，他投訴狀，定是為錢鋪被搶一事。”

    荊公“哦”了一聲，正了衣冠，坐到公案前，讓主簿坐在一側，這才傳告狀人進見。

    隨著一聲吆喝，就見進來一位三十多歲，頭戴黑色儒巾，身著淺藍交領長袍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江南巨富唐廣在江寧的錢鋪大總管唐萬兩。

    這時，就聽堂前左右兩排武士邊以手中水火棒敲打地面，發出“篤篤”聲響，嘴上更是悶悶地喊著“威——武——”之聲，水火棒的敲擊和嗚嗚的鳴叫聲混雜一起，使整個大堂顯得威嚴肅殺。

    唐萬兩自恃主子富可敵國，哪把這些放在眼里，仍是昂首挺胸，徑直走到堂前，張口說道：“知府大人， 你既是一府之長，為何我家老爺的錢鋪被反賊搶了多日，你們不管不問，是何道理？”

    主簿晏正聽得極不舒服，伸手指責道：“你這人太不識禮，怎能如此對知府大人說話？還不快快跪下！”

    唐萬兩仍是昂首挺立。

    荊公不慍不怒，極其平靜地問道：“那伙反賊還搶了誰家的錢鋪？”

    唐萬兩看了一眼，見荊公雖是生相威嚴，但對他剛下的說話并無反感之意，于是更加狂妄，反問道：“搶了我唐家的錢鋪，難道知府大人還嫌少了不成？”

    荊公正色道：“本官是問那伙反賊為何不搶他人，而單搶你唐家的錢鋪？”

    唐萬兩見荊公聲色突然嚴厲起來，心中已虛了三分，但嘴上仍是強硬，道：“這事該是你知府大人去察勘，唐府哪能清楚！”

    主簿晏正再次指責道：“唐總管，知府大人正與我們商議錢鋪被搶之事，你就怒沖沖趕來，也不問個青紅皂白，竟無禮指責知府大人的不是。如此下去，今后還有誰個官員愿管你們唐家之事？”

    唐萬兩并不領情， “吭”了一聲，說道：“我諒你們也不敢不管！”

    荊公在地方為官多年，什么樣的潑皮無賴豪強惡霸沒見過？見唐萬兩如此囂張，仍是捺住性子，不動聲色地問道：“唐總管，你今天是要本官為你解決問題，還是前來賭氣耍橫？”

    唐萬兩聽出知府話中綿里藏針，嘴頭變軟，說道：“當然是求大人解決問題。”

    荊公道：“你既想解決問題，那就請先回去，本官將派人察勘，待事情察勘清楚，再給你一個明確答復。可好？”

    從簡短的對話中，唐萬兩已知這位新知府不是那種害怕“錢勢”的官員，只得嘴上硬著：“那就請大人盡快查清，我家員外還在杭州等著回話哩！”

    唐萬兩走后，荊公將捕頭召來，問道 ：“余大人，唐家錢鋪被搶的事察勘得怎樣了？”

    余捕頭回答道：“知府大人，這事捕快已察勘過了，我去叫他過來。”

    工夫不大，余都頭與捕快進來。就見這捕快六尺身材，頭戴萬字巾，身穿藍色便裝，腰系黑色寬帶，雙腕窄袖緊扎，胸前在白底圓圈中印著一個醒目的“捕”字。荊公正打量，就見捕快“嗵”的跪下，拜道：“小人拜見恩師。”

    荊公一看，兩眼發亮，急忙站起，驚訝叫道：“你是石子么？”

    捕快仍是以頭抵地，回道：“小人正是。”

    荊公急忙離開公案，將捕快拉起，問道：“我在江寧多年，如何沒聽說你在這里？”

    石子道：“小人落泊，怕去拜望丟了恩師顏面。”

    荊公連連點頭：“哦，原來如此。”

    石子是荊公在鄞縣任知縣時，收養的一個孤兒。同時收養的還有一個叫金臺。荊公本想教這兩個孤兒識些文字，將來有所作為，不曾想這兩小子生性頑皮，每逢讀書識字，都是瞞著荊公，不是偷跑去海邊游泳，就是去爬樹掏鳥窩。荊公見二人不愛讀書，也不責怪，覺得人各有所志，各有所長，應讓其揚長避短，發揮其所能，于是征得同意，將兩個孤兒送到他的好友、茅山寺的一代大師彈子僧那里學習武功。不曾想，這二小子學武天賦極好，不上幾年工夫，二人就練就一身好功夫。仁宗朝，猖獗的遼朝為挑釁大宋，一日派了一位叫黑風的大漢來東京汴梁擺擂顯武，宋廷詔令全國武藝高強之士前來攻擂，都被黑風打得稀里嘩啦敗下陣來。就在此時，彈子僧得知消息，派了金臺、石子下山。到了汴梁，石子首先攻擂，他知黑風不是善者，上場便使出自己的殺手锏，借著向對方踢腿時，乘機將手中一顆彈子飆出，不曾想那黑風眼疾手快，身體一閃，只傷著他的一只手腕。黑風一陣狂笑，嘲笑宋朝實無能人，只會使些暗品。金臺聽了火起，上臺三拳兩腳，就將黑風打下擂臺。

    黑風不服，此后要金臺去遼朝攻擂。金臺毫無膽怯，獨自去了遼朝，連攻九九八十一擂，一場未失。仁宗帝得知消息，遂將金臺招為貼身護衛，又進封為殿前司的御拳師。而石子卻不知了去向。

    荊公想到往事，便問石子：“你是何時到這里當了捕快？”

    石子道：“因那次攻擂給大宋丟了顏面，不敢隨金臺師兄去遼國打擂，只得在國內闖蕩，后來到江寧當了一名捕快。”

    聽了介紹，荊公稍稍放心，重新回到案前，對石捕快說道：“余捕頭說，察勘搶劫唐家一案是由你石捕快負責，請把察勘情況詳細說來。”

    石子施過禮，回道：“大人，唐家是江南巨富，不僅有數千頃良田，他的錢鋪更是遍及江南各大城市。凡到唐家借貸的，必將田契、地契作抵押，實在無財產可押，就讓年輕的妻女作押質。不僅如此，還私設水牢，對那些不能按時歸還借貸的債戶，要么沒收他們的田契、地契，要么將他們的妻女關進水牢。這次就是因為將一個叫周莊的妻子關進水牢而致死，才惹出這場燒搶大案。”

    荊公又問：“唐家還做了哪些惡事？”

    石子回道：“其它惡事，小人尚未察勘。”接著問道，“大人，江南有句民謠不知是否聽說過？”

    荊公目光一閃，問道：“民謠？何等民謠？”

    石子道：“就是那‘江南唐廣嘴巴長，吃了朝廷吃南洋’那民謠。”

    荊公不解，問道：“此話怎講？”

    余捕頭回道，“大人，那民謠的意思是，唐府不僅靠江南眾多錢鋪放高利貸盤剝暴富，他更做海外生意，賺得盆滿缽滿。”

    荊公急忙問道：“唐家做哪些海外生意？”

    石子回道：“唐家有兩支船隊，每支船隊都有十只大船，這兩支船隊經常出海到占城、真臘、大食、細蘭等國，將南洋的沉檀香、茴香、犀角、象牙，還有珊瑚、琥珀、珍珠、瑪瑙、水晶、金器等高級奢侈品以及藥材販回大宋，再賣到京城及江南各大城市，從中牟取暴利。”

    荊公知道，自西漢以來，中國就開始了海上貿易，到了本朝，尤其是指南針發明之后，造船與航海技術得到空前提高，加上遼夏金等國為扼制大宋的發展，已將西北面的絲綢之路卡死，本朝只得將大量的貿易由北方旱路而轉向南方的海路，因此那些江商海賈，穹桅巨舶，屢屢行駛在煙濤渺莽之中，將南洋的百貨，運回大宋，銷往全國，乃至銷往更遠的遼、金、西夏、拜占廷等國，從中獲取高利。

    “唐廣是何許人，竟將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聽說唐廣會做生意，荊公又不能不敬佩。

    盡管那日唐廣的管家在江寧府咆哮公堂，惹得荊公極不痛快，但他還是公事公辦，著余捕頭盡快查清周莊那幫肇事者現在的去處，以便捉拿歸案。

    可不等案情查清，便接到報告，說朝廷樞密副使高登谷率領兩千禁軍已在府衙外等候。

    荊公一震，不知樞密副使此來何事，便對手下說道：“快將團練、都頭叫來。”

    手下應聲“諾”，答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