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妾有深情郎無意

    宿舍里交疊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漸漸沉重，蘇清月一直閉著眼睛卻怎么都睡不著。以前爸爸說，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也不要總是翻來翻去，所以她強硬的控制著不讓自己亂動。

    可，就是安安靜靜的躺著，乖乖的閉著眼，也還是一樣睡不著。

    她想到了很多跟愛情有關的陳年舊事，想到了父母的婚姻以及他們令人無法理解的愛情，胸口忽然很悶。

    在清月印象中，她小時候有個很和美的家庭，爸爸是美術老師，溫文爾雅，擅長寫意山水；母親是音樂老師，美麗端莊，喜歡彈古箏。她的琴就是媽媽親手教的，雖然自己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比賽，從來沒去考取過什么國家認可的級別證書，但水平絕對是專業級別。

    可是，在她七歲的時候，忽然有一天媽媽把她叫到房間對她說：“孩子，媽媽要離開你了。”

    當時的蘇清月聽不懂媽媽的話，還天真的笑問：“媽媽你要去哪啊，帶上月兒好不好？”

    媽媽當時俯下身，撫著她的頭，沉默了好半晌，忽然抱住她說：“媽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能帶著你，你以后要跟爸爸好好生活，聽爸爸的話，明白嗎？”

    清月似懂非懂的望著媽媽的眼睛，輕輕的點了點頭。

    后來，爸爸和媽媽果然分開了，媽媽走時沒有留下一句話，此后，她便再也沒有見過媽媽，這一晃就是十幾年。

    記憶里的畫面已經斑駁褪色，像磨損掉的老舊膠片一般，就算勉強在她的腦中播放出來，也是零零落落，散散亂亂，再也不能還原到原來最初的樣子。

    多年以后，清月甚至記不清自己當時是不是哭了，鬧了，是不是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不要走。她也忘記了媽媽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以及離開時是欣喜解脫還是悲戚難離，只是這么多年了對媽媽偶爾徹夜難眠的思念到現在還銘心刻骨。清月清楚記得，在媽媽剛離開的那段時間，爸爸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抽時間陪她聊天，逗她開心，有時候還會講幾個她早就聽膩了的小故事。

    在生活上，爸爸難免顯得有些笨拙，菜燒的不好吃，衣服洗的不干凈，照顧孩子沒有媽媽體貼，不過，爸爸似乎心態很好，一天到晚總是樂呵呵的，好像媽媽離開這件事沒有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有一次，清月因為在學校和同學鬧別扭心情很不好，到家之后就開始跟正在做飯的爸爸發脾氣，吵著鬧著要找媽媽，不管爸爸說什么都不行。

    爸爸耐著性子哄清月，清月卻更加不高興，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將爸爸推開，說他一點都不愛媽媽，媽媽走了他一點都不難過，也不去把媽媽找回來，她討厭他。當時，爸爸愣愣的看著清月，眼里慢慢升起一層水霧，然后爸爸回過頭，悄聲退出了屋子。

    現在這些記憶已經模糊了，清月只記得那天她被火氣沖昏了頭，推門從家里跑了出去，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才被哥哥從公園里找到拎回家。

    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卻陪著笑臉一直給她夾菜，她眼皮不抬地不搭理爸爸，而爸爸卻權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似得，依然笑呵呵的對她說笑著。

    她不明白爸爸為什么可以不想念媽媽，不懷念他們以往幸福的生活，繼續像沒事兒人一樣過日子，她也不明白，為什么爸爸和哥哥，包括爺爺都不肯告訴她媽媽離去的原因以及去了什么地方。

    她很多時候都在想，媽媽離開的太莫名其妙了，太令人費解了，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一雙兒女不要，一個很不錯的男人不愛，卻獨自離開，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媽媽走時什么消息都沒有留下，就那樣突然的消失了，毫無征兆地離開了她的生活，離開了這個家，從此以后，她再也沒有見過她。

    有一天晚上，爸爸沒有去陪清月聊天，清月說什么也睡不著，她躺在床上數綿羊，數了五百多只了見客廳的燈還亮著，于是就躡手躡腳的從床上爬起來去看個究竟。

    門縫外面，爸爸正在客廳里喝二鍋頭，媽媽走之后，他已經很少喝酒了，能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很不好。

    蘇清月在門口站了半天，正要出去的時候見哥哥先走了出去。

    哥哥很懂事地跟爸爸小聲說了些什么，爸爸放下酒杯，把酒瓶子也收近了酒柜里，兩個一大一小的男人開始坐在沙發上低聲交談起來，談著談著，兩個人的眼里就都充滿了淚水。

    最后，爸爸站起身笑了笑，拍拍哥哥的肩膀叫哥哥去睡覺。然后，她看見爸爸朝她的房間走過來，就趕緊跑回到床上假裝睡著。

    沒一會兒，爸爸就推門進來了，動作很輕，似乎是怕把她吵醒。但她還是在爸爸幫她掖被角的時候睜開了眼。

    她忘了自己跟爸爸說了些什么，但她記得爸爸跟她說的話，爸爸說他也很愛媽媽，很想念媽媽，就是因為愛她，所以才尊重她的選擇，放開兩手，給她自由。

    后來，蘇清月上了初中的時候，爸爸才告訴她說媽媽出家了。

    那時候的蘇清月已經習慣了和爸爸、哥哥生活在一起的日子，爸爸雖然笨拙，但到底一直盡心盡力的照顧著她和哥哥。

    所以，清月在聽見媽媽出家的消息后，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并沒有追問太多。她好不容易習慣了沒有媽媽的生活，不愿意讓這個名詞再來擾亂她的生活。

    在她眼里，不管媽媽有多么重要的理由，都是不被認可的，是自私的。她怎么能因為自己想要脫離開俗世的紛擾，而丟下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呢？

    蘇清月到現在仍不明白，爸爸是從哪來的度量能夠容忍自己心愛的女人離開自己，也不明白爸爸說媽媽也深愛他的時候，是從哪里來的巨大自信。

    媽媽走的時候，爸爸四十歲不到，本來可以再找個女人，可是他卻死活不同意。

    開始蘇清月以為他是為了哥哥和自己才這樣，后來，他和哥哥相繼離開了家，才知道爸爸是因為只愛媽媽一個人，這么多年，早就習慣了把她裝在心里過日子，怎么能再容下另外一個女人來干擾他的生活、走進他的內心呢？

    她和哥哥不再多勸爸爸，而是表現出了充分的理解，這么多年過去了，很多時候，她都忘了還有媽媽這個角色。

    她理解不了父母之間所謂的愛情，她看到的是爸爸失去媽媽之后孤單一人的假裝快樂和落寞心酸，如果愛情只會叫人肝腸寸斷，那要愛情干嘛？

    對，她壓根就沒打算要愛上誰，所以也不相信誰會愛上這樣的她。這年頭比她有魅力的小丫頭滿大街都是，誰也不會在她這棵歪脖樹上吊死。

    某人要去出家，就讓他去出家好了，跟她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蘇清月想著想著忽然生起氣來，大眼睛一睜，小嘴也跟著嘟得老高。

    然后，今天晚上乘風把她晾在一邊跟康小雨大聊特聊的畫面又冒上來，弄得她有種馬上起床沖出去給他打個電話，把他從睡夢中嚎起來的沖動。

    最終，這股子熱血是怎么被她給壓下去的，她是不記得了，總之，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天亮， 同學們都差不多已經起了床，杜玉佳已經洗漱完畢，催著她起床去吃早飯。

    蘇清月知道自己心里有個梗，這個梗關乎對媽媽的認知，關乎對愛情的認知，她也知道自己愛逃避的性子是從小作下的，因為只有將自己不能面對的事情逃開，她才能安然的過日子。

    周六一早，杜玉佳換上了新買的毛呢裙子，一步一雀躍地到學校門口等乘風。

    她今天穿的這從上到下的一身都是昨天下午拉著清月到商場里特意買的，清月還直笑話她太過夸張，不過，杜玉佳說，就算是假裝約會給將來的自己長長見識，也得把所有的工序做全才行，要不，這經驗也不能算全面呀。

    杜玉佳七點半就到學校門口了，為了能讓自己的肚子看起來更加平坦，她連早飯都沒吃飽。秋天的早上，露水很重，就算站在陽光里仍然讓人覺得有些寒意。

    杜玉佳縮著手哆嗦了半晌，決定到附近的飲品店里來杯熱牛奶。

    可惜，錢還沒給完呢，就看見乘風騎著自行車正要穿過馬路，這時紅燈一亮，乘風停在了前面的十字路口。

    杜玉佳暗叫一聲不好，小心臟禁不住“突突”亂跳了幾下，臉頰也不由得一陣緋紅，但轉念一想，不就是一次約會體驗嘛，至于緊張成這樣嗎？

    杜玉佳站在馬路這邊望著乘風，還是控制不住的臉紅心跳，心花怒放。她兩手捧著熱乎乎的牛奶，好像比之前哆嗦的更加厲害了。

    乘風走過了馬路才看見朝他揮手的女孩，他愣了一下，只覺得眼熟，隨后便想起應該見過，這應該就是清月的同學杜玉佳吧？他心里暗想。

    “乘風哥，我是杜玉佳，清月的閨蜜，你還記得我吧？”杜玉佳迎著乘風走過去。

    兩人之間有兩步遠的距離，但一米六五的杜玉佳還是要對清風保持仰視的姿勢才能把他看進眼里，不過，這個感覺簡直美呆呆了。

    她極力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小心臟，不想讓自己的表情表現得太過不矜持。然而，心里還是忍不住要默默祈禱乘風的回答，萬一人家真的不記得她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就自報家門，再不成就給清月打電話確認，反正，她今天是一定要和乘風一起出去約會，一回生二回熟，總要有個過程嘛！

    杜玉佳在心里打定了注意，才覺得沒那么緊張了。

    乘風呵呵一笑，爽快地回答：“認識認識，你是清月的同學，咱們一起吃過火鍋。”

    “對了對了。”杜玉佳喜不自禁，伸手打個響指，差點沒把手上的奶給撒了，“你這么早出來，吃過飯了嗎？奶，要不要喝？”她說著舉了舉手里的奶杯。

    “噢，不用了，我跟清月約了八點在學校門口見，我還得過去等她。”乘風說著跨上自行車就要走。

    杜玉佳忙不迭張臂攔住他，“乘風哥，你搞錯了，今天跟你出去約會的人不是清月，是我。”杜玉佳想到清月一直說自己是美女，禁不住臉蛋一熱，羞答答的垂下頭，“那個……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乘風呆愣愣的看著她，一時間忘記了回答。

    有沒有失望乘風暫時還不能確定，驚嚇倒是大大的可以用火車來運了。

    乘風喉結上下動了動，濃濃的眉毛也聳了一下，一雙明亮的眼睛錯愕不定地看著杜玉佳，心里暗罵：也不知道清月這死丫頭搞的什么鬼，讓自己跟她同學出去，這怎么能是約會呢？他真是弄不懂現在的女孩子們稀奇古怪的心思了！

    “乘風哥？”杜玉佳見他兩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半晌不說話，心一下咕咚沉了下去。

    乘風一下回了神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不迭笑著道歉，“真是不好意思，這事兒真是把我嚇到了，我以為是清月那小丫頭想敲詐我，讓我請吃飯，沒想到真的介紹了個小美女跟我出去玩啊，不失望，不失望，怎么會失望呢？”

    他說著掉轉了自行車，“上來吧，你說去哪咱們就去哪。”

    杜玉佳聽見乘風后面的夸獎瞬間有些風中凌亂，可勁在大腿上擰了一把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趕緊跳到自行車上，笑著說：“現在時間還早，不如咱們去隨便轉轉。”

    “成。”乘風應了一聲便蹬起自行車，心里卻是有點悶悶不樂，不過這丫頭是清月的朋友，就算他再不高興也得把事情辦圓滿了才行。

    而此時在后面坐著的杜玉佳整個人就是我心飛揚的狀態，她雙手輕輕環著乘風的后腰，臉上展現出美不勝收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