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城之外。

    火還未燒盡，卻是遭遇一陣狂風，卷起風沙將火撲滅。

    褐帙巫大驚失色，猛地站起來，險些沒站穩，還是依和雅把人扶住。

    “婆婆。”

    “我的蠱竟然被毀了。”褐帙巫驚慌失措地說道。

    褐帙巫不敢相信，她的巫蠱從來沒有失手過，蘭云起明明已經被蠱毒附身，不可能再使用秘術，必死無疑。

    “你是說蘭云起沒事？”依和雅既高興又失望。

    褐帙巫氣急敗壞，想要再施用巫術，殺人的法子很多，她不能讓蘭云起活過這個晚上。

    依和雅攔住褐帙巫，勸阻道：“婆婆，天快要亮了，不能讓他們發現是我們動的手，你也說了，蘭云起活不長久，那她的死活，于我狼鷹沒有太大的影響，父王將我獻給唐，和親的對象，要么是唐皇帝，要么是他的兒子，那才是要緊的人。”

    褐帙巫看著這位素日與人無爭的公主，她是看著依和雅長大的，她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依和雅，現在看來，她所謂的了解，終究還是輸給了人心。

    褐帙巫怔愣地點著頭，說道：“依和雅公主，你說得對，是我看的太近，模糊了眼睛。”

    依和雅帶著褐帙巫回到了營帳，想起了蘭云起，她和蘭云起是認識的。

    在狼鷹與唐還在交戰時，依和雅混進了軍隊里，這事兒到現在都沒人知道。

    軍隊可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

    上了戰場，更是血腥殘忍，兵刃相接，滿地都是斷手殘腳。

    那是依和雅從未經歷過的場面，那時她不過十六歲，按狼鷹人規矩，她都還沒有成年，心里受了不小的驚嚇，在戰場上混著活了下來，想要逃離，卻被伍長當做叛軍，五六個人追殺她。

    依和雅是被蘭云起救下來的。

    在勾狐錯，一個滿是石頭壘成高山的地方。

    “你是唐軍，為什么要救我呢？”依和雅說的是狼鷹人的話語，意外的是，蘭云起聽得懂。

    蘭云起栓好馬，生了火堆，將水囊扔到了依和雅的懷里，說道：“你在被狼鷹人追殺不是嗎？況且，你還是個孩子，不該出現在戰場的。”蘭云起不僅聽得懂，她還會說。

    依和雅抱著水囊，小心翼翼地盯著蘭云起，在火堆旁坐下，說道：“我快要成年了，再說了，戰場的孩子很多。”依和雅的話里帶著不服，在她看見了戰場的殘酷之后，她覺得蘭云起說的話很對，孩子是不該上戰場的，即使是快要成年的孩子。

    又或許，本不該有戰爭。

    那樣就不會有殺戮，不會有死亡，守在家中的阿大阿媽不會等不到遠行的孩子回家。

    依和雅的內心突然悲傷起來，大哭著，打開水囊，往自己嘴里灌，突如其來強烈的刺激讓她劇烈咳嗽了一陣。

    “小小年紀，酒都沒喝過？”蘭云起笑道。

    依和雅生氣地蓋好蓋子，把酒扔回給蘭云起，說道：“唐的士兵可以喝酒嗎？”

    “自然是不可以的，不過我可以偷偷帶著，沒人會發現。”蘭云起瞇著眼，給自己灌了口酒。

    依和雅觀察著蘭云起的表情，看得出來，蘭云起也不喜歡喝酒。

    “你不喜歡為什么要帶著喝？”依和雅不明白，問道。

    “其實我也是今年剛進軍隊，我爹娘死在了戰場上。”蘭云起說著，一頓，接著說道：“我不該說這些的，我來戰場是為了他們，是想結束戰爭。”

    依和雅的淚水沒停過。

    “我家大哥也死在戰場了，他的尸體被帶回來的時候，沒有頭，阿大抱著我，捂著我的眼睛，阿媽親自拿著火把燒了大哥的尸體。小時候大哥是最疼我的，是他教我騎馬，教我唱歌。大哥還有個喜歡的人，可惜，他這輩子都不會回來娶她心愛的姑娘了。”依和雅低聲說道：“要怎么才能結束這一切呢？”

    “只有一方勝了，徹底的勝，才能結束。”蘭云起說道。

    依和雅賭氣說道：“狼鷹人絕不會輸！”

    “可我必須贏。”蘭云起堅決道。

    “你是誰？”依和雅才注意到蘭云起的盔甲和唐普通士兵是不一樣的，“你和他們不一樣。”

    蘭云起看著依和雅，鄭重道：“我是蘭云起，是大唐的將軍。”

    “什么！”依和雅一驚。

    蘭云起隨手遞給依和雅一把匕首，說道：“你可以殺了我，趁現在你還有機會，給你的大哥報仇。”

    依和雅完全被蘭云起嚇蒙了，她不知道蘭云起為什么要把刀給她，是知道她根本沒這個能力，還是想試探她？

    “我很想殺了你，可是你救了我。”依和雅紅著眼，抬手擦了淚，說道：“如果你真的能結束戰爭，那就去做吧，我不想我二哥再死在沙場，連頭都沒有。”

    依和雅起身，走到蘭云起的身邊，把刀還給了蘭云起。

    蘭云起說道：“我想早日結束，回京服喪，在京都，我還有親人和朋友。”

    “現在想想，一開始都是有錯的，可我們朝貢多年，是遇上了災荒，實在拿不出好東西獻給唐皇帝，你們的人就以此為借口，把我們的人抓了起來，后來，他們都死在了唐軍手里……”依和雅嘟囔道。

    蘭云起說道：“這世上有好人有壞人，這件事，若是圣上能早點知道，就不會延展至今，成如今的局面，偏偏狼鷹人也沒有聽我們解釋，直接動手殺人。”

    “事情越鬧越大，回不去了。”依和雅郁悶道。

    蘭云起同樣愁悶。

    “我好困，能靠著你睡一會兒嗎？”蘭云起扭頭看向依和雅，兩只眼睛發出希望的亮光，好像剛剛的悲傷不復存在。

    依和雅不明白蘭云起是如何做到迅速藏好內心的悲傷的，蘭云起是唐唯一的一個女將軍，所有人都覺得，她不過是承了父親的位置，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女人，可現在，在依和雅的眼里，蘭云起根本不是那些人說的那般無能，她有自己的目標，她有為之行動，她可以把軟肋藏起來，也可以在這個寒冷的夜里，和一個異族坦白。

    依和雅羨慕蘭云起的勇敢。

    “如果我們不是敵人該多好。”依和雅沖著蘭云起招了招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兩人依靠在一起，會暖和很多。

    蘭云起到了依和雅的身邊，頭靠在依和雅的肩膀上，說道：“此刻我們不是。我在京都有個和你年歲相仿的朋友，我和她一起長大，她的性子比你野很多，當初知道我要來戰場，居然叫了數十個暗衛把我綁到了她的府邸，大鬧了一場，惹怒了圣上，才將我放了。”

    “你打不過他們么？”依和雅問道。

    “打得過，但我知道是她的人，就沒必要打了，總之她不會傷到我。”蘭云起說道。

    “能成為你的朋友，真好啊。”依和雅說道。

    可惜的是，依和雅清楚，過了這個夜晚，她不會再見到蘭云起，除非是她的哥哥輸了。

    良久，依和雅沒有聽到蘭云起的回答，轉頭發現，蘭云起已經睡著，蘭云起的呼吸很輕，依和雅就這么看著她，靜靜地。仰頭看著星空，依和雅的內心平靜下來，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和一個敵人坐在一起。

    若是沒有戰爭，她們真的可以成為朋友。

    依和雅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取下脖子上戴著的玉墜，一個彎月形狀的玉墜。

    “二哥……對不起，當年我就應該殺了她的，或許這樣你就不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