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紅色海洋”建國說(三)
作者:
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3-06 11:27 字數:2370
文建國在文革開始后把自己歸類到“中間類”—— 既非“黑五類”,亦非“紅五類”——即教師、銀行職員、中農、“小土地出租”、“城市貧民”等子女的范圍。后來他也說不清楚,自己是否是“可教育好的子女”。“可教育好的子女”這一詞組,其本身的概念就是模糊的,雖然那是特定歷史條件下,具有特定含義的一個名詞。
按中共中央、中央文革發出的《關于對敵斗爭中應注意掌握政策的通知》規定,“可教育好的子女”——文革中特指——叛徒、特務、死不改悔的走資派、沒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壞、右,現行反革命分子、反動的資產階級分子等10種人的子女。
正是這一特定的內涵,尤其是在執行政策(寧左勿右)當中,“可教育好的子女”其實已經被烙上了賤民子女的標記,因為他們是有“原罪(他們體內流淌著的是父輩祖輩的黑血)”的,有原罪的人更容易產生本罪,需要給予特別的法外施恩的寬大優裕,才可視作普通百姓。
所以文建國壓根兒就沒有動過要求參加紅衛兵的念頭。可是“紅五類”對這種既不紅,也不黑的一類也吃不準,既然吃不準,就暫時擱一擱吧。
說到“黑五類”,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黑五類”是“十種人”當中的五種人,其實“五種人”與“十種人”有時是混淆在一起的,反正就是所謂的“壞人”。但為什么有“黑五類”一說,而沒有“黑十類”一說,可能是“黑五類”形成比較早,已經成為專用名詞,而后來概括出的“十種人”其中有新興的,有現行的,還有不斷發生變化的,就一時難以成“類”了吧。
有一段時間里,“黑五類食品”——還有公然成立黑五類食品集團公司——風靡,文建國為之心疼。
這一食品名稱可惡至極,商家用“黑五類”冠名實為下下策,老板一定是位不諳世故的毛頭小子,或者是老奸巨滑的經商策略——嘩眾取寵。
文建國聽一位前輩說過,見到“黑五類食品”,自然胸悶氣短,那一袋袋包裝精美的食品仿佛是一件件令人難堪的往事歷歷在目,再有美味再有營養,都似曾經吃過的蒼蠅食品,引發刺激反應,于是就自覺地堅決拒絕冠名“黑五類食品”標簽的食品進門,甚至包括黑木耳、黑芝麻,黑豆,黑米,黑棗本身。即使明明知道,黑色食品不但營養豐富,且多有補腎,防衰老,保健益壽,防病治病,烏發美容等獨特功效。可是當事人受不了“黑色”的刺激,如果僅僅是“黑色”,也就罷了,還偏偏“黑五類”了。
文建國沒有感同身受的感覺,但僅僅憑著聯想,也自覺地杜絕了有著如此標簽的食品。至于單個的,以黑為前綴的食品,他沒有拒絕。
運動開始不久,有人動了憐憫之念,抑或是為了聯合、拉攏更廣大的群眾,允許非紅五類子弟成立紅衛兵外圍組織,曰“毛澤東思想紅衛兵”,或曰“毛澤東主義紅衛兵”,以示與正統的紅衛兵組織的區別,同時也強調了毛澤東思想、毛澤東主義是這一組織活動的框架,不可逾越雷池一步。
那時候的廖進軍是江中紅衛兵團副團長(正式職務應該稱之為紅衛兵團副總勤務員),據說他不愿意當正團長(其實也未必當得上)。他要名聲,更要自由自在,是他的一貫作風,再說正團長也很尊重他,那不就得了。但他極力動員文建國早點揭竿而起,弄個“毛澤東思想紅衛兵”團長干干,起碼也是個“團副”,今后可聯合行動,甚至包括紅衛兵團這邊凡是耍筆桿子的事情,都可以讓文建國參加。
可文建國不買賬,任他三顧茅廬也不給面子。廖進軍第三次動員文建國出山,一同前來的是紅衛兵團團長萬晉明和另一位副團長周舟。廖進軍知道文建國與自己關系非同一般,但他知道文建國真正佩服的是團長萬晉明。
萬晉明出身于產業工人家庭,他的父親在山西煤礦工作,基層黨支書,全國勞模。那時社會上對產業工人的定義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者,最富于組織性、紀律性和革命性,最能代表工人階級的特性,是工人階級的主力和骨干。紅寶書四卷第一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指出:“是中國新的生產力的代表者,是近代中國最進步的階級,做了革命運動的領導力量。”這一項項光環,讓文建國只有仰視的份兒,而且萬晉明也的確是個品學兼優的主兒,學習成績出類拔萃,外貌又溫文爾雅,人品質樸,是他高三那個班的班長,校學生會主席,中共正式黨員。
文革開始,萬晉明即被推薦為紅衛兵團總勤務員,文建國從內心佩服。他曾經拿萬晉明和廖進軍相比,那是另一種氣質的大眾情人,是文建國真正欣賞并暗自模仿的身邊的榜樣。但文建國仍然拒絕了萬晉明。
周舟給文建國也有很好的印象。他的父親是過江干部,很早轉業到企業,擔任黨支部書記。他是學生會高二分會的會長,成績優異,能文能武,口才極佳,以善辯聞名全市,曾代表江州市參加全省中學生辯論比賽,其三人小組獲得亞軍,他本人卻獲得最佳辯手中的第一名。同時他還是全市高中生游泳、自行車、跑步三項全能冠軍,是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優秀學生干部。
因為不能加入紅衛兵,而組建毛澤東思想(主義)紅衛兵,文建國有嗟來之食的感覺,他不稀罕。
文建國總歸覺得毛澤東思想或毛澤東主義紅衛兵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在他潛意識里,參加了外圍組織,就等于承認了自己低人一等,是你紅衛兵團的附庸,真的不如什么都不參加來得瀟灑。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以前的“和平軍”或者“皇協軍”,做附庸的,往往里外不是人。江州有句老話,叫“刨不動冬瓜刨瓠子”,這個“瓠子”是時常受人擺布的。
文建國感謝紅衛兵團三位領導“給出路的政策”的好意,但他極度不愿扭曲自己的靈魂,主動在那張“賣身契”上簽字。
革命的理想,前途的希望,雖然渺茫,但文建國愿意一直為之付出努力。對于現有的紅色政權,文建國也衷心希望它永不變色。只是如何搞文革?文建國有顧慮。
人,已經被分成三六九等了,已經沒有了平等的社會地位,還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討論人類社會發展的終極目標嗎?
文建國甚至回想起早幾年的文家大院,有共產主義,也有上帝、基督教和菩薩、阿彌陀佛,大家和睦相處,其樂融融。那么,各種不同的社會境界是否可以互通呢?共產主義社會,大同社會,烏托邦,還有叫什么的,可以商量著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