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室的葉紅無比憤懣、也無比懊惱。明擺著，自己的班級，自己的地盤，已經被一個有點來頭的丫頭片子操控了。

    剛剛當眾撂出來的狠話，是初上教師崗位最炸包的話，其震悍強度讓走進辦公室的葉紅幾分鐘之后心還在胸腔里撲通撲通直跳。

    慌成這樣，是不是有點怕這小姑娘？不就是個富二代加官宦子女么？昨天的恥辱,陰影還沒有消除，今天如果稍有動搖，險些又栽了。不用說，這位肇事者眼里的老師，她已經認定為完全可以忽視了。奇怪，我葉紅也沒有明顯的和她對立呀，她是天生的控制欲望還是另有隱情？先不想那么多了，既然劍已出鞘，只有決一死戰!這姑娘膽足夠肥，是吃準了我不敢在她面前晃刀子。事已至此，我必須改變以前患得患失、唯唯諾諾的斗爭策略，今兒個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可等下萬一她不來找我，我怎么辦？直接開殺誡，就地免職。我葉紅何許人也？我常惹事嗎？沒有！我怕過事嗎？也沒有！我不就憑這身正氣走南闖北的么？我沒有能力做救世主，但你要在我的世界里惡意挑釁，姑奶奶我也就不就不認識你是誰誰誰了，誰要是觸碰了我的底線，發起瘋來我自己都覺得害怕。

    這么一想，葉紅的心率終于平穩，在握緊的拳頭上又蓄了一把力量。

    她來或不來，此戰必定打響。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金剛不懼之身就是這么練成的。

    葉紅正想著如何應對目前，她若是金蠶脫殼，咱先來一場免職班長前煽動性的演講,開頭劈頭蓋臉，中間怒不可遏，最后絕不手軟…

    葉紅想象中的火山爆發會被迫中止，因為她等待中的人期期艾艾的湊了過來。

    來的正是剛剛輸了士氣的班長伍姿。

    “來啦？”

    “嗯！”

    “我們去隔壁的小會議室，那兒安靜。我們可以任意發揮。”葉紅老師拿出手中的鑰匙，在伍姿面前晃了晃。 “葉老師，我等下還要上課呢！要不改天再聊吧！”對方好象被對方的陣勢震住了，想打退堂鼓。

    “誰說你可以上課？我說了嗎？跟我來！”葉紅瞪了她一眼。

    開門，兩人進入！葉紅隨手把好門，并隨手“唰”的一聲，窗簾完全拉上了。

    葉紅坐定，雙腿擺開做嚴懲以待狀，班長搖搖晃晃的站在不遠處，兩人在與外界完全隔絕的陰暗的屋子里，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狂亂的心跳。

    眼神對視了幾秒鐘，葉紅開了腔：“我讀了近20年書，了解過很多人，見過很多事，可大清早的，學生叫外賣來教室還是第一次碰到，真讓我開眼！你說說，這種事作為班長的你是怎么想出來的？”經過刻意的深呼吸，語氣算是較為平和。

    “葉老師，你說我是班長對嗎？”沒有預想中的兇猛，伍姿放松了些。她斜著眼睛瞥了對方一眼，雙手交叉搭在雙臂，做好了保護自己的架勢，出口凌厲。

    “是呀！”在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下，對方絲毫沒有半點妥協，這讓葉紅覺得這個對手有點不簡單。

    “班長是不是應該為大家服務？我們班的陸程遠今天生日，我拿自己的錢買一分像樣的早餐，在還沒有正式上課之前大家開心一下，你覺得很過分嗎？你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價值一百多元錢的生日禮物，當眾丟進垃圾桶，你好聰明好睿智好友愛，我們班的人會很喜歡你的。” 伍姿一條腿斜挎著，臉上掛著輕蔑的笑，嘴角咝咝地冒著氣。

    “生日？”葉紅大腦迅速進入懵逼凍結狀態。

    “是啊，你認識我們已經有好幾個月了，你了解了我們多少？你記住了我們幾個人的生日？如果你覺得我給同學買生日禮物不配做班長的話，你盡管打報告向校長申請處理我好了，我沒有意見！”伍姿說得不徐不急，說到最后，還優雅的伸出雙手拍死了一只從眼前晃過的蚊子。

    葉紅心生驚訝。做了一段時間女班長的伍姿把無所畏懼的氣概，毫不掩飾的擺在她的眼皮底下，她清晰的思維配合她流暢的表達，是那種啥場合都見過的淡定，她輕描淡寫地說起校長，像是隨口提起大人物身邊的隨從一樣自如。還有，那只拍死在她手上的蚊子，已經證實了她的彪悍！

    原來混跡江湖，不以年齡論英雄。

    葉紅瞪著圓眼仔細研讀眼前人的表情。她沒想到不諳世事的少女，表現如此蠻橫霸氣。她極力掩飾住自己的慌亂，腦子飛速旋轉后，恢復了老師的鎮靜。

    “如果校長說未經許可，可以讓外賣人員進教室，可以讓雞翅雞腿、豆漿可樂、全家桶在教室紛飛，可以允許每個同學的生日在全班狂歡，那我就向校長道歉、向全班道歉、向班長大人你道歉！”

    葉紅把聲音提高到每字每句都能毫不阻難地落到對方心里：“你說你是班長，這很好！我且問你，我的電話號碼是如何張貼在各種水泥柱、電線桿、各交通要道上的，你做班長的，給我一個說明！”

    外賣問題，情況了解得不甚清楚，也不是重點，暫且放一放。昨天各類騷擾電話的策劃者，才是元兇，才是擒拿毒蛇的最關鍵部位。

    “你說什么？”

    伍姿轉過了頭，眼神貌似不可置信、莫名其妙，又似惶恐不安、緊張恐慌。

    葉紅死死盯住對方，沒有說話。伍姿的眼睜得已經夠大，葉紅像和她比賽似的，上下眼瞼盡力拉開，眼珠子恨不能跳將出來。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好不好？如果大街上的廣告宣傳與我有關，我縱有幾條命也活不到現在了。你今天是找我茬的吧？證據呢？”

    葉紅眼睛定定的不愿轉移，腦子里想的是警察如何面對犯罪分子的狡辯。

    “你不要看誰不順眼就把屎尿全往他身上潑，好不好？對于這種自以為是、唯我獨尊的老師，我舅舅說，她是不適合在教師隊伍里混的。”

    “你舅舅？”

    “是呀，他就是教育局主管人事的李主任，專門負責你們老師工作調離的。”

    葉紅內心一緊，都說這女孩有點來頭，沒想到背景墻這般厚實，怪不得當初學校主管德育的謝主任反復推薦伍姿做班長，說她多才多藝、能言善辯、膽識過人，是天生做班長的好料，說葉紅初出茅廬就撿到了一塊美玉，福份不淺。

    至于李主任，葉紅前不久的新教師培訓會上，聽過他講話。那是一個精干的領導，沒有太多的羅嗦，但氣場滿滿，對于新老師見習期一年后的轉正問題，要求說得很明確，如不得有重大的教學事故、安全事故，不能侮辱體罰學生、不隨意請長假等等。

    葉紅終于知道這個伍班長底氣十足、驕橫自負的原因了。

    一陣陰森寒意撲面而來，那不是大自然的凜烈之風，南方的涼寒不足以沁脾入骨，那是來自鬼魅的邪惡，先侵入人體的每一寸肌膚，周身血管，再腐蝕人的五臟六腑、骨髓神經直至你麻木到感受不到自己生命的存在，最終任人擺布。

    站在面前的伍姿就用這么一雙黑白分明、深不可測的冷眼死死盯著她的年輕的班主任。就像剛剛葉紅嚴肅地逼她做“要么辭掉班長、要么交出早餐”的選擇題一樣，她也在嚴肅地逼她做“要么聽我的、要么聽你的”選項。

    葉紅突然想起那個分管德育的謝主任，他認定的得之福份不淺的美玉，就是這么個橫在你面前的沾滿世俗之氣的贗品？別說是以假亂真的仿制品，就算是價值連城的真稀物，落在我這類秉性樸實，不求奢侈的“粗人”手里也算生不逢時。

    原來對方的籌碼只是她自認為可摧眉折腰的權勢，掌握了這個底牌也許可以好好玩玩了。

    葉紅伸出手來，不經意的正反翻轉了幾下說“伍班長，對不起，你說你舅舅，我不認識，你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抬出來。班長這個位置位高權重，像我的左右手一樣，看來我倆不合拍呀！你說我覺得這手讓人如此不舒服，該怎么辦呢？”她貌似極其厭惡，語氣卻是云淡風輕。

    “可是你前段時間說我能歌善舞、多才多藝、很有號召力，這樣的班長你很放心。葉老師，你變了！”伍姿邊說話邊調整了身體的角度。她看向窗外，那里有一片樹葉忽忽悠悠在空中飛舞。

    對方士氣已經衰弱，葉紅斗志卻極為旺盛。她也很配合的上前，轉身，與伍姿來了個面對面：“變與不變得取決我的觀察，因我有一雙會洞察事物變化的眼睛。一個人如果三觀不正，他的能力有多強，破壞力就會有多大！伍姿同學，我不喜歡轉彎抹角。我現在嚴重的懷疑你的人品、心機。本來我還想考驗你一下，現在用不著了，你做好你做不了班長的心理準備。必要的時候，你讓你舅舅給我打電話，或者我給他打電話也行。嗯？”

    毫不遲疑的鏗鏘之語把小姑娘給唬住了，她卷起衣角，囁囁嚅嚅的說：“嗯…你想好了就行！”

    “我當然想好了。”葉紅本能的倔強根本不容她多思考，她不是個好斗的姑娘，可她體內從來就不缺斗志和勇敢：“你年紀不大，心眼不小。你可能只了解我的善良，沒了解到我的強悍。不是猛龍不過江，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

    伍姿沒想到老師沒按她的預算出牌，正想分辨什么，老師又開了口：“伍姿啊，你應該聽說過這么一句話：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不明就里的人以為南方的土壤有多好，我倒是覺得我適合我家鄉的本土，所以，我隨時做好了打道回府的準備。我老爸的學生全在政府要職部門，也巴巴的等著我回去為家鄉的教育事業做貢獻呢！”

    她伸出手來，吹了吹指甲里的污垢：“我這人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清理垃圾，鏟除殘渣！喏，就這樣,哈哈哈…”說完她拍拍雙手，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我……我……”伍姿轉過脖子，躲開了葉紅隨意傳送過來的不明物體，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好了，這個問題我們不討論了。你先回教室，等一下我還有話同我們班上的人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