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帖
作者:
遠音塵 更新:2019-02-08 11:07 字數: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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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讀書,讀得憂傷。董橋的一篇舊文,憶舊友的。說一個朋友,頗有才情,萬人景仰,然一日獨自面對董橋時,潸然淚下:我的這些個人成就,算什么呢?我更想要的是家庭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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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說來就來了。白裙子外面,罩了件黑色真絲長袖衫。手頭正臨《秋深帖》。復古做舊蠟染的長卷紙,一管寫禿了的筆。愛把筆寫到那種程度。人與書俱老,不止是墨里流淌出來的字,還有用禿的筆。那是夜話的友人,燈光如豆,促膝而談。并不刻意要找尋什么話題,卻能一句接著一句,絮絮叨叨呢喃如夢囈。趙的字,筆力扎實,體態修長,秀媚圓活,暢朗勁健。是路邊的太陽花,因為工程,車子碾過,大鍬鏟過,無數雙腳在上面踩過,還是星星點點地冒了出來,朝陽下盡吐芬芳。這幅秋深帖,于練字的人有福了,如此清新自然的東西,卻可以歷經那么多磨難依然保存至今,那是學習者的造化。我卻從中間嗅到了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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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看秋深帖的落款,幾乎不用細辨,就能看出端倪,這是趙孟頫替夫人管道升回復嬸嬸大人的家書。
管道升自己就是琴棋書畫詩酒茶俱全的。區區一封家書何勞趙大人親自動手?這其實是人家的閨房樂事。
現代人兩口子過日子,都是怎么個樂法?客廳里一臺大電視機,快趕上電影屏幕大的電視。男人蹺著腿,敞著襯衣,倚在沙發壁上,一手抓著遙控器。電視里奧運直播正緊呢。那邊老婆頂著濕發一襲睡袍就過來了,枕在男人腿上,臉上貼著黃瓜片,一手搶過男人的遙控器直奔《還珠格格》就去了。那個大眼睛小燕子看了十多遍了,就是看不夠。男人哪里耐煩看這個?用大趾和二趾夾起來捏老婆的嫩胳膊,老婆哪里會示弱,起身就朝男人腋窩撓去。
管道升自幼工詩善畫,才氣非常。這天正是天朗氣清,秋深日高,管美人一襲高香,冉冉燃起,然后一襲素衣端然坐到書桌跟前。纖纖玉指,磨墨鋪紙,正欲捉筆寫字,忽有人身后把筆一拿,眼睛被死死蒙上:“娘子,猜猜什么?”管美人睜得眼睛,卻見一尾紅蜻蜓,顫然立于趙官人手心。管美人彈身而起,忙不迭搶過把玩。
那邊官人見紙已鋪好,墨已研上,還等什么?一屁股坐下,幾分鐘就寫成了。寫得興起,落款子昂書,忽一想不對不對,是替老婆回復的家書,順手一改,改成道升。
喜歡上一個小女人。寫文章,做服裝。有一個農場,育得兩個小兒郎。兩個寶寶是她的小尾巴,在那個長滿花長滿草,腳腳都能沾上泥巴的地方,她常常需要背馱一個,手牽一個。
不禁想起董橋友人潸然的淚:“有才太容易,家庭幸福何其奢侈!
這會兒筆下墨在走,秋深帖字不多,幾分鐘就臨完了,耳畔卻有管道升格格的笑聲,習慣在落款的時候,遲疑片刻,常被人問道:“那個承之是誰?莊主,你們的試筆,哪些是你的,哪些是他的?”
起身,給黑米粥續了些水,再熬,回到桌前的時候,就見家里那個男人,已經把落款補完了:九月廿日 道升跪復。晨起,臨于紫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