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做過一件事。店里小朋友幾天都是腫著眼泡來上班的。不用問都知道遇上難事了。哈哈，老爸有了外遇。小朋友恨恨地瞪著我：“早知道不告訴你了。”

    “多大的事呀。你幸好告訴我。說吧，到什么程度了？”小朋友黯然地說：“就差最后一步了。已經同居了。這會兒回來鬧離呢。”

    “嗯。直接隔離他們。把老爸限制起來。”小朋友朝我看：“然后呢？”“沒有然后呀，肯定斷。”

    小朋友都懷疑我是他們的同謀。哪里會是。小朋友照我說的，先帶回老爸。然后掐斷他的經濟。繼而懷柔政策，給老爸上上下下買全了。哪能如此乖乖就范？押回來的老爸，如困獸一般，幸好相隔太遠。開始還會偷著用QQ聯系，常有短信。２０天的時候，熬不住的老爸還是逃出去見了女人一眼。事實的真相，老爸難得過去一趟，女人漸漸心涼了。涼了再要暖起來，又得個時間。如此一段時間，果真斷了。半年后老爸還偷著去見過女人一趟，回來后徹底掐了QQ死了念頭。

    小朋友哈哈狂笑。太成功了！女人移情別戀了。

    很多時候，男人都不愿意承認一個事實，誰離了誰，都一樣過的。再怎樣的烈焰焚情，敵不過分開的寂寞空虛冷。

    看胡蘭成的文字。對他腳踩兩只船的事，他并沒有大驚小怪，也沒有刻意回避，更沒有試圖解釋。時局緊張，他遠離張愛玲，到漢口相當于避難，遇到小護士。小護士很佩服張的。也喜歡張。在漢口，胡蘭成就是她小護士的。回到張身邊，胡就成了風箏。胡卻沒有這么糾結。回到張身邊，卻沒有覺得有什么對不住她的地方。好本領！實際上，這是緣于他的世界觀他的愛情觀。他原本就認為這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也并沒有覺得會對不起誰。所以一直寫到張離開了他，胡都很平靜地述寫，是她嫌棄他另有所愛的。而他，斷不會因為愛了小護士就不要張。他不會。他永遠不會。只要張不計較，他可以一夫多妻終老。

    倒是有些促狹。要是張也和胡一樣的婚戀觀，也一腳多只船，同時和幾個男人相好，讓他胡蘭成試試能否接受？

    我的原意是相信愛情。其實，我思慮最多。所謂愛得生生死死的兩個人，都是因為特定的環境，特殊的機巧，于是相遇，于是相愛。你試試，不管哪樣的兩個人，長期放在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吃住一起，這兩個人哪怕身家外形成長背景現實條件相差迥異，一樣會產生愛情。而要拆散一對鴛鴦，只要有足夠的耐心，隔開，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很殘忍的現實。小朋友事后都不敢置信。當時她都懷疑，老爸中年外遇，老房子著火一樣，能救得下來？后來看看，終因相隔太遠，兩人漸行漸遠，真成了現實，小朋友捂嘴樂：如果不是她的橫刀插入，老爸跟人家早就雙棲雙飛了。不過，她終有些不敢相信：“就這么散了？”

    現在看著自己的爸媽出雙入對的，小朋友開心呢：“堅決不饒過偷食者！”

    很多人都覺得，這個寫小說的編電視的，就會制造情節。事實上，生活的本來，就會情節豐富跌宕起伏，只要緣分不盡，事情會一波一波推著朝前走。

    回到正題，老爸不會電腦，打不到我。

    有一點，我始終沒搞明白，現在人約個會，可以發條短信。比如，那個局長：“親，在干嘛？”那邊可以回：“在想你。”然后發的人，一個熱血奔涌：“真的？送來我看看？”

    那個時代，靠的什么傳送音信？

    后來我大致想通了，老爸的歌聲。如此光明正大的信號。那個歌聲，直接就是：“歸來喲，歸來喲，浪跡天涯的游子。”嬸嬸會寫字。捎紙條過來。因為沒有接收者的配合，顯得拙劣了許多。不過，已經不是相約的甜言蜜語了，開始是商量：“我們談談？”沒有回音，便是放狠話：“再不回話，要你好看。”

    畢竟是女子，要牽回一段遠去的情，能怎么辦？

    瑛氏名言：還愛著的時候，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一旦不愛了，辦法應有盡有。說到底，嬸嬸還是有愛的，到底沒有做到那樣的不擇手段。

    于老爸，就是一段考驗了。日日架在火上烤。外婆已經回朝，他和老媽的日子還要繼續。姐姐繼續帶回了外婆身邊，我還沒斷奶，自然跟著父母。

    老爸心神不寧。要說他喜新厭舊或者東窗事發后就嚇得躲起來了，都不客觀。他天不怕地不怕的，還會怕了別人的風言風語，只是他確實累了，或者說，心底的某一根弦確實被撥動了。如果不是這樣，這個世界就徹底亂了。要說有情，人家嬸嬸也是全身心付出的。只是如果大前提錯誤，底下再多的正確都是錯誤。她和老爸的相遇，是在錯的時間，遇上了還算對的人。而多年后的際遇，恰恰印證了，這兩個人都太容易有故事。

    對。我出場了。

    大人的紛爭，于我是一點沒有影響的。我一個搖籃里的娃兒，你以為，還能有什么作為？但事實是，我的及時出場，徹底地挽回了父母的婚姻，讓那兩個差點走失的人，重新手挽手肩并肩地走到了一塊兒。哈哈，我親愛的老爸，如此有情有義有血有肉的老爸！

    老爸和老媽持續冷戰著。老媽瘦得脫了形，生病再遇情變，縱然鐵打的身板，也透支得不行了。我也瘦，跟只貓似的。老媽抱著我串門。去干外婆家。干外婆家姓祁。年紀并沒有大到可以做外婆，但兩口子特別熱心腸，老媽嘴原本就甜，依著我，全叫成外公外婆。這兩個人，我大量的文字里都有介紹，自己的外婆離得遠，很多時候，老媽會把他們當成依靠，哭一場說一場，抹干淚好有勇氣重新上路。

    那天，老媽又抱著我去干外婆家。干外婆忙不迭地攤餅給老媽吃。舍不得老媽，拖著個病體，還要拖著個我。一碗面粉，調成糊狀，鍋底攤平，放上鹽和蔥花，待得熟了，再切成片狀，放上兩碗水，就能闊闊綽綽吃上一頓了。老媽風卷殘云地吃光了兩碗攤餅。干外婆接過我，愛憐地逗弄，突然問：“芳兒，這孩子是活的嗎？”

    老媽一嚇，手里的湯撒了一手。干外婆聲音都變了調：“芳兒，這孩子不是死了吧？”

    老媽接過我去，跟死的沒有兩樣，只是還軟著。但沒有聲息，不動，不哭，不笑。干外婆嚇得把我擺在自己的床上，撓我的手掌心腳掌心，就是不動，軟軟的。幾乎沒有反應。干外婆又拿手在我鼻子下面試，老媽早已哭出了聲，干外婆止著：“別，還有氣的。”

    老媽有些恍惚，她已經記不得什么時候喂我吃過了。也記不得什么時候逗過我哄過我的了。什么都記不得了。就記得這幾天過得恍恍惚惚，眼前飄得全嬸嬸遞進門縫的紙條。

    干外婆當機立斷：“不行，得讓她爸爸回來！”

    男孩成長為男人，并不以成家另過生過孩子為準，一定要經歷一些事情，才會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我就是老爸生命中的真命天子，我的到來，就是為了培訓他，從一個揚話唱曲不諳世事的男孩成長為一個風雨一肩挑的真正男子漢。

    老媽抱著我，找到老爸時，哭得淚如雨下。老媽早在老爸負心時就發誓過，永遠不會再在這個男人面前掉一滴眼淚了。可是此時的老媽，哭得稀里嘩啦。老爸抱過我，深深自責，他自己過得兵荒馬亂了，記不得有多久沒跟我鬧了。老爸搖著我：“笑一下，小乖乖？”

    為老爸寫傳是有原因的。他愛我，愛得不藏不掖，鄉村里總生女孩夠嫌惡的了。他對我和姐姐，卻有無盡的昵稱，小乖乖，小鬼頭，小東西。老爸問：“什么時候發現的？”老媽難過死了：“就是沒顧上她。”

    老爸說：“你趕緊喂她呀。”老媽還在張望，老爸急了：“都什么時候了，快呀。”老媽把我的頭托在她的胸前，我只朝她有氣無力地看著，就是不張口。老媽大哭起來：“就是你作！這下孩子作死了，看你怎么交待！”

    先去保健站，再去醫院。老媽前陣子住院就欠下很多錢了，這個時候，再沒有可以拿出來的了。老媽全無了從前的暴戾和粗聲大氣，抱著我來回晃著。路過的人，都在嘆息：“這孩子不死，就沒人死了。”

    老爸去了街上一個老朋友家里，那家爺爺奶奶很客氣，把私藏的五元一毛錢全掏了出來。老爸帶著我去街上住了兩天院，可是根本不見好轉，醫生嘆：“要不，就早點回家吧。”

    老媽抱著我，坐在老爸身后。回家的路變得遙遠又漫長。老媽無力地偎在老爸身后：“你說這孩子會怨我們嘛？”老爸不說話。老媽難過極了：“她才那么小。”老爸還是不說話。老媽抽噎著：“她陪我在醫院時，還是那么好玩的，個個都那么喜歡她。”老爸還是沒有聲音，老爸突然把車一扔，跳下來從媽媽懷里接過我，往醫院飛奔：“我要救她！”

    老媽坐在車子旁邊，放聲大哭。

    自行車的輪子，兀自轉個不停。

    干外婆從家里摸了過來。老爸老媽正抱著我，在醫院，為了省住下的錢，臨時住在街上那個朋友家。白天就在醫院，干外婆說：“有個老人，聽我說了，大致判斷這個孩子是滯食，他說可以幫著看看的，要不，我們抱過去看看？”

    老爸還沒聽完，抱起我就飛奔。

    是的，老爸車技很臭。很多時候，騎車不如飛奔。老爸飛奔的一路，眼前閃現的全是老媽，二十的年華，新婚的時候，一輛新車，載著他，從外婆家一直到奶奶家。

    老人果真神奇，在我的肚皮上倒了一酒杯菜籽油，開始涂抹開來，然后聽老媽哭哭啼啼地訴說，一邊用指肚在我的肚皮上抹來抹去。然后把我翻過來，從后背依次往下抹，聽到我貓叫般的哭聲了，老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朝老人看。老人再把我翻起來，豎起來伏在他的肩上，我開始能夠響亮地哭了。老爸興奮地一把搶過我，高高舉起，他又能瘋了。老人哈哈大笑：“沒人搶你的丫頭寶！”

    老爸舉著我又能唱歌了：“九九那個艷陽，天哪喲，十八歲的哥哥呀坐在岸邊……”老媽撲哧一樂，啐老爸：“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