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作者:
王順健 更新:2019-03-12 19:49 字數:1439
爸爸還是老樣子,媽媽可瘦多了。老三的小孩子半夜總鬧,他一鬧,媽媽的三叉神經就痛,痛得像刀子在骨頭上剔肉,睡不好覺。來深圳,瘦得只剩下一把刺了——這是一位親戚來看媽媽時的評語。其實,媽媽有一樁最焦慮的事,就是我弟弟找不到工作。她總說,“我就要給老三愁死了,一家老小,就指望他在深圳賺錢糊口,可是他就是找不到一份固定工作,干兩天就和人家搞翻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在深圳,經濟上的拮據,是媽媽真正發愁的事情。媽媽接著說,“就這樣,李老頭還把錢讓騙子騙去了。”
上次我用擔架把爸爸送到老三家,隨手塞給他五百元錢。每次見到我,他都忘不了提一提為他找份工作掙點錢什么的。媽媽笑他是癡人說夢,我作為兒子,當著爸的面,還要假裝當真的。我臨走,塞給他錢,總想他能見錢眼開,開心一點生活罷了。
老三家住在一樓,窗外有一個綠化帶,綠化帶外面是一條商業街。爸爸平時固定坐在老三家的里屋,靠著窗邊,可以通過窗戶看看街景,散散心。爸爸坐在窗邊,整天頭歪著,一動不動,像個怪物。路邊正常的人看到他,會嚇得遠遠走開。可是一個騙子卻對我爸發生了興趣,他試著走近,和爸爸說上了話。結果他用兩雙襪子,騙了我爸五百元錢。臨走時,有點過意不去,又送給爸爸兩雙。媽媽買菜回來,一看爸爸捏在手里的一疊襪子,就知道不對勁了。爸爸自以為做了一筆很大的交易,結果被媽媽連打帶罵一頓,碰到了眼睛。媽媽心痛那錢呀。老三還去派出所報了警。回來就把窗戶裝上了密密的鋼絲網。
我看著爸爸,也想揍他一頓。在他的手上,打了一巴掌,命令他站起來,抬腿。爸爸知錯似的,呼地一聲,屁股離開了座椅。他的面前是一個高低床,上鋪擺著雜物,下鋪是他們睡覺地方。平時李大要站起來,抓住床角的木柱子,手一用勁,就能起來活動兩下。爸爸吃喝拉撒,就在這個墻角里。窗口起到了通氣通風的作用。錢被騙后,老三轉來轉去,沒封死它。
爸爸站在那里,我這會才注意到他的下身,穿的是一條“裙子”。我盯著爸爸的“裙子”看,看出了點門道,我臉上的表情古怪起來,知道這又是媽媽——這個紡織勞模的發明了。爸爸本來穿著一條大短褲,為了便于他大小便,媽媽把短褲剪成開襠褲,又在敞開的襠部前釘上一條遮羞布,平時爸爸坐著小便,只需把遮羞布撩到一邊。我暗地佩服媽媽的小發明。媽媽后來解釋說,“你爸穿裙子有什么不好的!你弟媳婦進出就不用捂鼻子又閉眼了。”我看著爸爸呆滯又滑稽的樣子,心里一下子塌了般,一個男人變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哪有尊嚴可言!爸爸不知道是有意識調整自己還是無意識地順從現實,他竟長成了一副老頑童的模樣。常常坐在那里慢騰騰地做鬼臉玩。有時把老三家的小孩逗樂了,有時又嚇哭了。
爸爸的“裙子”是用化纖布做的,媽媽說棉布容易爛。爸爸睡的地方鋪著一層油氈布,媽媽咬著牙解釋,“李老頭最近睡尿睡拉,這么熱天,一天要濕一次床單,等著我去伺候。榮建,我是前世壞良心了,欠他的,二十多年這樣過去了,我這一輩子什么時候能還清呢!”
我一點也不領情,順水推舟說,“你也不早點跟他離婚。”
“乖乖,榮建呀,這也是你做兒子說的話!”
“要不,你把他毒死算了!”我說。
“是你說的,真的?!”
“真的,我到樓底去買毒藥。”
“放屁!你喲,你怎么能這樣想呢!上帝不會放過你的。”
“我是幫你想的,這不是你心里想的事嗎!我們做兒女的每次來看看李老頭,象征性的,個把小時就走人了,是你每時每刻陪在他身邊啊!”
……
每次這樣的對話,都是有頭無尾,不了了之。這幾乎成了每次見面,我和媽媽之間一種特有的調侃和默契,我和她兩顆懷恨的心,就釋放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