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網絡科幻的開拓先驅
作者:
鮑遠福 更新:2018-09-30 07:47 字數:3537
“中國科幻誕生于晚清時期,至今已經走過一百多年的歷史。從‘科技強國’到‘少兒科普’再到社會‘成人化’的探索,科幻文學始終肩負著一些外在力量賦予的使命,被寄予厚望,但卻從來沒有進入過主流文學的視野!盵2]而“盡管中國科幻小說肇始于晚清,但其真正獲得發展是在 1949 年后!盵3]這種“邊緣化”的生存與接受現狀,制約了中國科幻小說的長足發展。因此,長時間的停滯不前使我們一直沒有機會與國外頂尖的科幻文學作品以及知名科幻作家交流對話,并進一步導致了國內科幻文學創作與傳播的落后,即使劉慈欣、郝景芳等科幻作家在新世紀獲得“雨果獎”,這種落后狀態在某種程度上也沒有得到本質性的改善。但是,進入21世紀以后,隨著中國社會文化的發展及文學內在審美追求的結構性改變,科幻小說終于從邊緣進入文學敘事實踐的舞臺中心,它的文化影響力也從科幻迷的“小眾圈子”“溢出”接受群體之外,在更廣闊的范圍內得到迅速傳播。
在此背景下,科幻小說進軍網絡空間,獲得了難得的發展機遇。即便如此,網絡科幻小說的發展道路也并非一片坦途,因為在新世紀之初,網絡文學尚處于起步階段,《誅仙》(仙俠世界)、《縹緲之旅》(修真冒險)、《獸血沸騰》(游戲升級)這些在幾年后才引爆網絡世界的類型文此時還聲名不顯,甚至連“網絡文學”這個概念本身也還處于爭議中;而作為網絡文學的一種“小眾文類”,網絡科幻小說則更是少有人涉獵,連后來被網友熱捧的中國網絡科幻小說開山神作的《小兵傳奇》也直到2004年才在網上連載并廣為人知。從嚴格的意義上說,《小兵傳奇》并不是純正的“硬科幻”作品,這部所謂的網絡科幻小說的開山之作的情節類似于網絡游戲的程序升級,它敘述了小兵唐龍一路逆天升級、最終稱霸宇宙的故事。小說回避了未來科技細節的邏輯推想,而只專注于武器裝備和軍事戰略的“升級換代”,不具備“硬科幻”的技術話語特征,充其量只能算作一部“擬太空歌劇”。因此,從主題思想的開掘、新文類的拓展和敘事內容的創新等角度來看,以哥特式“技術狂想”和引人憂思的哲理透視見長的《尋找人類》則更有資格被稱為網絡硬科幻的“開山之作”。
不僅如此,《尋找人類》對傳統的科幻小說創作也具有較大的參考和借鑒價值。因為,從時間上講,《尋找人類》甚至比中國當代科幻文學的扛鼎之作、劉慈欣的科幻鴻篇巨制《三體》系列成書還要早。[4]《三體》在2012年獲得了世界科幻文學界的諾貝爾獎——“雨果獎”之后,其中對于外星人、多維空間及宇宙、未來世界、宇宙文明生態以及人盡皆知的“黑暗森林”法則等科幻元素的敘事設定和審美建構,表現出中國文化范式特有的新穎、新奇與新鮮感,彰顯了東方傳統美學大氣沉穩與恢弘博大的世界觀設定,不僅為中國科幻文學創作贏得了世界性的聲譽,而且為廣大中國科幻迷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閱讀體驗和心理滿足感?苹米x者在驚奇于“大劉”天馬行空式的未來狂想和深入骨髓的悲憫情懷及人文精神的同時,可能并沒有想到,網絡虛擬世界已經誕生了一部在格局和品位上都不輸于《三體》的科幻佳作。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在網絡文學飛速發展的20年(1998-2018)中,《尋找人類》稱得上是被歷史塵埃隱沒的“遺珠棄璧”,其美學價值和文學史意義在中國當代科幻文學創作、傳播與接受的語境中怎么被高估都不為過。
首先,《尋找人類》中有很多與《三體》極為相似甚至更為宏大的世界觀設定與奇妙的藝術表達,比如好萊塢科幻電影大片中常見的“末日敘事”模式(如《饑餓的游戲》、《分歧者》等)以及具有智慧生命特征的“三智者”思維空間、半生物半機械的人工智能生命體(阿魯克文明,如《星際迷航》中的“博格人”)、寄生于高等碳基生命體內的細菌智慧(綠星人)、所有物種都能相互感應而且生態環境和諧平衡異域環境設定(綠星的環境與《阿凡達》中的“潘多拉星”極為相似,但《尋找人類》成書時間更早),等等?梢哉f,劉慈欣在《三體》系列中所建構的多元化、多維度的宇宙文明生態鏈,在《尋找人類》中幾乎都可以找到極為神似的對應性情節設定與故事內容。以“末日敘事”模式為例,它是網絡文學創作中,與“廢土流”非常相似的一種敘事構建方法。所謂的“末日廢土流”,其實就是對未來人類世界、人類文明被破壞乃至于毀滅過后的一種世界觀設定,強調“人類消失”或“非人類主導”的世界可能出現的狀況!秾ふ胰祟悺芬彩恰澳┤諒U土流”敘事模式構建起來的科幻小說。小說的主導情節就是人類經歷核大戰以后,人類的基因出現殘缺甚至變異,真正的人類不復存在,幸存的“偽人類”希望去尋找真正的人類以獲得身份認同。可以說,這種敘事模式能夠很好地用新穎的構思來吸引讀者,體現了網絡科幻小說這一相對“小眾”題材的根本特征。在傳統科幻文學與影視藝術領域,這一敘事模式也常被采用,例如劉慈欣的《三體》、拉拉的《彼方的地平線》以及錢莉芳《天命》等作品,《尋找人類》之后,將這一敘事模式運用的比較成功的有zhttty(張恒)的《大宇宙時代》、彩虹之門(徐俊珀)的《重生之超級戰艦》以及“大神”貓膩(曉峰)的《慶余年》、《間客》等作品。
其次,與同類題材的科幻小說相比,《尋找人類》絕不局限于對未來世界以及主人公“奇幻旅程”的簡單展示,而是上升到哲思話語的層面,并對人類生存本質和生命的終極密碼作出了富有哲理的思考,小說的主題也在這種思考中獲得了升華。新世紀以來,劉慈欣的《三體》和拉拉的《彼方的地平線》等傳統科幻小說佳作紛紛為讀者呈現所謂的“太空歌劇”、“史詩質感”與新奇雄渾的幻想世界,它們站在大宇宙的視角去思考生命、文明、未來、生存、科技等哲理命題的詩學意圖給讀者很多啟示。而這些優秀科幻文學作品的因素,置身于網絡世界中的《尋找人類》也完全具備,甚至探索得更深入、更徹底;特別是《尋找人類》中設定不是真正人類的探險團隊(克隆人、變異人、外星人、機器人)去尋找人類,充滿諷喻色彩的敘述筆調中蘊藉著嚴肅的審美訴求。小說將人類關于自我生命的意義與本質的追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將到哪里去?”——上升到了生命哲學的本體論維度。此外,小說在敘事過程中漸漸隱現的“尋找”主題也是傳統文學實踐的經典話題,其中投射出來的悲劇意識和審美價值,如同比利時劇作家梅特林克的名作《青鳥》那般精準、深邃和耐人尋味,引發了讀者無窮無盡的詩意遐想。
最后,《尋找人類》的大部分故事情節都使用了科幻文學經典的敘事結構形式——未來的“奇妙的旅行”或“幻想游記”。[5]而事實上,“越是宏大恢弘的幻想空間,運用到的套路越多,這也是科幻小說類型化的一個趨勢!盵6]正是因為《尋找人類》所表現出來的“類型化”趨勢,即“星空奇遇”式的情節設置和“太空歌劇”式的敘事構建,所以,它也被稱為“中國版的《銀河系漫游指南》”。實際上,《尋找人類》幾乎與《銀河系漫游指南》(英國作家道格拉斯•亞當斯著,1979年)有著近乎相同的主題訴求和思想氣質,更可貴的是它能夠立足于中國文化語境來審視主人公的“太空歷險”。《銀河系漫游指南》所追問的是“對于生命、宇宙及萬物的終極問題,而本書則試圖回答到底什么才是人類,生命的本性是什么”這一美學問題,而《尋找人類》在這方面幾乎不遜色于《銀河系漫游指南》,特別是小說的**部分——“在綠星那部分,一種生命形式的存在如果是要以另一種生命形式的消亡甚至是被奴役為代價,那么文明和生命的意義又何在”,所有種族和生命對生存的欲望,就是好好活下來,而如何活下來,就要不停地去尋找和思考。[7]這也恰恰是《尋找人類》在新時代的意義以及它帶給讀者的反思價值。另外,小說中對綠星生態文明的設想,既體現了作者非凡的敘事創意,也折射了他對現實世界中生態環境惡化以及人際關系隔膜等狀況的反思,如綠星伊甸園一般的生態環境、綠星生物與自然環境和諧共處的生存模式、綠星人使用心靈感應進行交流,等等。最后,小說中綠星生物間的“天人交感”共生模式的情節甚至要比2009年上映的好萊塢科幻電影《阿凡達》更為超前。由此可見,中國科幻文學也有不輸于西方科幻文藝超前大氣的主旨設定和非同凡響的創意思維,也體現了新世紀中國網絡科幻小說獨具特色的本土接受語境與文化傳播底蘊。
綜上所述,《尋找人類》是《三體》出現之前、新世紀以來真正具有開拓意義和詩學品質的網絡科幻小說代表作,其思想主題、故事情節、角色設定和話語建構的格局都非常宏大,具有清晰明確的“科幻正典”價值。因此,在新世紀中國網絡文學勃興的大背景之下,這部網絡科幻小說家族的“遺珠”和“棄璧”具有獨特的思想文化內涵和審美價值屬性。如果說《三體》是當代中國科幻小說的經典力作,它代表了當代中國科幻文學創作的最高成就,那么,《尋找人類》作為新世紀網絡科幻小說的開拓先驅,顯然也具備這種經典的價值和意義,它以曲折動人的故事情節和對生命意義的深度開掘為網絡科幻文學創作提供了參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