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歷險
作者:
ran.t 更新:2018-05-24 19:24 字數:5448
五
幾天后接到通知,過謙、莫淵和一位叫滕燕的女作家一起去“經典電影宮”考察。過謙問莫淵“經典電影宮”是看電影的嗎?莫淵故作神秘,不肯透露。過謙又問他滕燕是誰,莫淵笑得燦爛,簡潔概括說“美女”。過謙看出莫淵對這位姑娘頗有好感,取笑他說:“快叫弟媳婦拜見大伯子。”
出發那天早上過謙忽然想起,三個名額里居然沒有許有清,“這么大個作家,怎么能少了他呢?”莫淵邊對鏡子噴發膠、做發型邊說:“你這個機會是甘老師給你爭取的,她說許有清參加活動夠多了,上次又‘誤會’你偷他手機,一起同行彼此尷尬,建議他這回讓一讓。老長老沒辦法才同意了。”過謙嘆了口氣說:“許老師,為什么受傷的總是你?”嘴上說反話,心里感激甘愿。那天在“攬月閣”那么失禮,她不以為忤,反竭力相幫。
二人走到幻谷東部的“經典電影宮”,滕燕已經在大門口等著了。她二十來歲,個子高挑,假如今天穿的不是平跟而是高跟鞋,只怕要跟莫淵一般高。也許因為單純,也許純粹因為青春,她一笑就像春花初綻,充滿了靈動的朝氣,使七分容貌煥發出十分光彩。
莫淵替她和過謙互相介紹了,她不見外地說:“過大俠鼎鼎大名,小女子如雷貫耳。”過謙笑道:“為什么過大俠從沒見過你呢?”滕燕笑著說:“鳳體抱恙。”過謙來了快三個月了,她生什么病能生得這么長久?看她的樣子對這話題有所避忌,就沒再問。
電影宮大廳做出了頒獎典禮的排場,地上鋪紅毯,兩邊一排電視。人一踏上地毯,電視里就放出眾人歡呼、鼓掌、拍照、攝像的場面,眾星拱月般的。過謙認認真真勸莫、滕二人說:“腰挺直,臉向鏡頭側45度,笑得矜持點。”逗得莫淵滕燕笑不可抑。
一共兩層樓,電梯就省了。樓梯的一層層臺階做成了一格格膠片的形狀,左側墻上是巨星、導演和羅伯特.麥基等著名編劇的照片,二樓還有大幅經典電影海報。有一幅《泰坦尼克號》的海報,海水似乎晃了一下。過謙以為自己眼花,湊近一瞧,船上的煙囪在冒煙,海水當真在波動,定睛細看,先生女士們還在作幅度很小的挪動、交談。
滕燕眨著水靈靈的俏眼說:“這就看傻了?待會兒進了電影你不是要呆若木雞了嗎?”過謙說:“進電影里?”
三人到了操作間,與控制臺的技術員小張打過招呼,出示身份證明,并排坐到三把椅子上。三個頭套一人一個,一對磁片一左一右地貼在太陽穴上。過謙隱約猜到,是讓他們的腦電波進入根據電影場景設置的虛擬情境中。莫淵很開心,同時又有些莫名的不安,怕說出來給滕燕笑話,悶在肚子里。滕燕與過謙一樣躍躍欲試,不同的是她激動得雙手發顫,顯得在定力和自控力上遜了一籌。
過謙聞到一陣甜香,迷迷糊糊仿佛打了個盹,又一個激靈醒了。他下意識地去摸頭套,卻只摸到頭發。太陽穴上的磁片也不見了。他左右一張,是在一個似曾相識的山坡上,這究竟是哪里呢?
猛聽到山頂上一聲斷喝,一對巨型鐵鉤飛出,聲勢猛惡驚人。過謙三步并成兩步往上飛奔,只見“叮叮”兩聲,兩根銹花針竟抵住了那對巨鉤。過謙疾步跑上山頂,莫淵、滕燕已經在那里了。過謙剛想說話,滕燕伸手捂住他嘴,拉他蹲了下來。三人隱身草叢,屏息凝氣地觀戰。一個高大威武的老人大笑道:“東方不敗,你變了女人以后果然出招狠毒,小心像黃蜂一樣,扎了人,自己也沒命!”對面那絕色佳人道:“我的武功毒,毒不過你的吸星大法!”
過謙掌心發熱,壓低了嗓子說:“這是《東方不敗》呀!這也太逼真了吧?”莫淵悄聲說:“小心,雖然是虛擬的,也不能卷進劇情當中,腦電波一混亂,就回不去了。”
任我行笑道:“我練毒功是為了取人狗命,不像你,是為了男人。再說令狐沖已經有了盈盈和師妹,就算要你你也是老三!”東方不敗背后“嘩”地騰起一團白氣,兩枚銀針推著“奪魂琵琶鉤”向任我行倒攻。“砰”的一聲,雙鉤撞斷任我行數根肋骨。任我行口中鮮血狂噴,百忙中提氣推開鐵鉤,后退三步。東方不敗左袖一拂,坐回屏風前緩緩吟道:“天下風云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摧。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場醉。”
莫淵贊道:“好氣魄!”過謙輕聲說:“任我行本來想激得東方不敗心浮氣躁,好找破綻,沒想到人家化怒氣為能量,差點把他干掉。要不是令狐沖攪局,任教主早就死翹翹了。”滕燕低笑道:“過大俠的中心思想是?”過謙笑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實力懸殊時輕易招惹對手是不明智的。”說完一怔,這不是上次甘愿勸他的話嗎?
他出神的工夫,黑木崖上形勢劇變:令狐沖不得已刺了東方不敗一劍。東方不敗只因深愛令狐沖,手下留情,竟然沒能躲開。任我行使出“吸星大法”,“胡”的一聲,東方不敗胸口劍傷處的血液爭先恐后向任我行掌心疾飛,有如半空中架起了—道血的虹橋。東方不敗慘叫聲中,撞到了尚未繡完的屏風上,隨即揮出右袖,“錚錚錚錚”連聲,天空中萬針齊飛,密密麻麻向任我行撲去。任我行厲聲狂叫,左眼、雙臂、胸前、脅下、小腹、雙腿……也不知中了多少繡花針。
東方不敗重傷之下,仍向兩個“情敵”攻擊。令狐沖為保二人,被迫與之交手。終于東方不敗**懸崖,令狐沖跳下去相救,一手扒著崖壁,一手拽著她衣服,兩人懸在半空中飄蕩。東方不敗道:“你們這些負心的天下人,何必救我?”令狐沖劍眉一挑:“那天晚上跟我在一起的,是不是你?”東方不敗烏發飄逸,唇邊一縷血絲,凄然笑道:“我不會告訴你的,我要你永遠記得我,后悔一輩子!”她發力把令狐沖推上崖頂,自己如一片落葉,飄搖而下。滕燕眼淚流了出來:“如果不是喜歡令狐沖,她怎么可能會敗?感情世界里的女人是最無可救藥的傻子!”莫淵忙掏紙巾給她擦淚。
過謙說:“東方不敗不死,這部片子哪有這么黯然銷魂?寫悲劇的人既要細膩,也要心狠,是最難為作者的。”他這話說得響了些,頭上風聲掠過,一人躍到面前。過謙仰頭一看,竟是任我行。任我行瞎了只眼,胸口大片大片的血跡,一只獨眼狠狠盯著三人,右掌慢慢提了起來。
過謙暗叫“糟糕”,任我行沉聲道:“你們三個鬼鬼祟祟,服飾怪異,是什么人?”莫淵、滕燕一時反應不過來。過謙只想著千萬不能跟他動手,一來打不過,二來干擾劇情,眼下牽涉不深,多半還有回頭路,看他搖搖晃晃,顯然體力不支,只要拖到他撐不住,就有脫逃之機,于是說道:“我們是猿飛日月那一派的浪人,為給首領報仇,來暗殺東方不敗的!”言下之意,跟你任先生是盟軍。任我行手掌緩緩放下說:“胡說,豐臣秀吉治下的扶桑人,不是你們這種打扮。”
過謙忙信口開河說:“扶桑發明了新衣服,您別見怪。我們扶桑人最不是東西,又做倭寇又打高麗,任教主一代天驕,名傳海外,不值得為島國賤民生氣,趕緊養傷才好!”他趁機把他討厭的日本人損了一頓。任我行輕哼一聲說:“你倒識趣。官話說得這般流利,想必在中原日子不淺,這樣吧,召集你的弟兄,以后跟著我們日月……神教……”他一陣劇烈咳嗽,彎下腰去,連吐了幾口血。過謙哪里還等他騰出手來抓良民,一手一個拉起莫淵滕燕撒腿狂奔,直跑出幾里地去,幸喜沒人追來,也不知任我行是昏迷了還是被手下扶回老家去了。
三人連呼好險。滕燕贊過謙應對如神。過謙喘著氣說“謝謝……你的實話”,問莫淵怎么回幻谷去。莫淵說:“回去?每批成員都要經歷兩部電影,才能結束行程。”過謙喘息稍定,連連搖手:“不行不行,扛不住!”
話音剛落,眼前景物變幻,白天變夜晚,山崖變大船,草木變旅客,土地變海水。過謙疑惑道:“這是……”耳朵響起席琳·迪翁的《我心永恒》,蘇格蘭風笛如泣如訴。莫淵說:“不會是‘泰坦尼克’吧?”過謙說:“恭喜你答對了。”滕燕嘆道:“又是悲劇,這次的電影是誰選的?”過謙領二人遮遮掩掩躲到甲板一隅的陰影里說:“悲劇不可怕,可怕的是船會沉。”莫淵說:“咱們又不會跟著沉。”過謙拍拍他說:“只要你相信所處的是現實,你就會沉。”滕燕在身上翻來翻去,過謙說:“你找什么?”滕燕急得跺腳:“臨出發發的一個應對突發情況的‘返回儀’,哪兒去了?”過謙叮囑她別搞出這么大動靜,一徑沉思起來。
乘客們三三兩兩地回艙去了,杰克、露絲剛剛有過魚水之歡,歡悅地跑上甲板,倚在船頭護欄上熱吻。過謙莫淵看露絲,滕燕目不轉睛看杰克。過了片刻,滕燕說:“知道了結局,再看現在,特別傷感。”莫淵便說:“甘老師講課時不是說過,《紅樓夢》就是先給出結果,再詳寫過程,有種宿命的悲哀。甘老師說這是真正自信的大師手筆,不是那些用‘不知后事如何’來勾人的平凡文章能比的。”過謙插嘴說:“文學的問題回去再探討,我得鄭重通知你們,恐怕你們是被我連累了!”滕燕奇道:“這話怎么說?”過謙說:“要是我沒猜錯,老夫許有清那伙人為了擺我一道,收買了‘電影宮’里的技術員,不然不至于頻頻遇險。你們想,在上一部電影里,我們碰到的是黑木崖大戰。這一部電影又是撞冰山前夕,救命的‘返回儀’又失蹤了,真有這么多巧合嗎?”莫淵說:“那干嘛不干脆把我們丟到船沉之前?”過謙冷笑道:“這么做太露骨,除非老夫的智商是負數。”莫淵這才意識到情勢的嚴重,看滕燕時,她眼中也反射著他的懼意。莫淵胸口一熱,想“萬一我回不去,一定要把她平安送回幻谷。”
杰克、露絲仍在喁喁細語,滿天繁星像在為他們祝福,局中人全不知大難將至。
綠萍趕到操作間,技術員小張賠笑站起。綠萍上前查看,小張不敢阻攔,局促地立著,手緊張得沒處放。他沒想到行政主管會這個節骨眼兒上突然過來。綠萍稍一檢驗就了然于胸,但已無法推翻小張設定好的程序。她刮了小張一眼,看看椅子上閉目沉睡的過、莫、滕三人,心想不出甘老師所料,有人做了手腳,可惜慢了一步,后知后覺,低估了對手的陰鷙果決。小張不能再進一步為虎作倀,可是過謙他們能不能回來,就要看他們的造化了。
過謙深吸了口氣,一拽兩個伙伴,大踏步上前。莫淵驚道:“你想干嘛?”過謙說:“賭一把!我想過了,有人想玩死我們,我們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東方不敗》是第一部電影,他們怕一開始就弄鬼被人發現,就按著舊章程來,所以我們不能深陷劇情;這第二部電影,我估計他們會反著設計,我們越超脫反而越危險。如果坐視大船沉沒,會跟著陪葬;只有救了一船人的命,我們才能脫困。”莫淵說:“你……你要改變歷史?”過謙指指頭腦:“清醒點兒,這不是歷史,這是電影,甚至也不是電影,而是電腦對電影的還原!”滕燕點頭道:“我相信你!咱們去試試!”
他們的爭執驚動了杰克,他跑過來問他們是什么人。過謙英語四級都沒過,叫莫淵翻譯說是二等艙的中國乘客。露絲也來了,有些驚疑不定。滕燕的英語口語還過得去,便聽過謙的,叫露絲帶他們去找船長,因為前面有冰山。
杰克半信半疑,過謙讓莫淵傳譯:“如果信息有誤,愿意承擔法律責任。如果信息準確,你愿意用一船人的性命去賭嗎?”杰克性格果斷,稍一思索就帶著大家直奔船長室。在這樣危急的時刻,他還緊緊拉著露絲的手。過謙想到他們的生離死別,想到那句“你跳我也跳”的承諾,眼眶一熱。他讓莫淵用英語對他們說:“真希望你們能活著下船,生一堆孩子,一起看‘海洋之星’,直到九十歲,一百歲。”露絲驚奇他們竟然知道“海洋之星”這稀世的藍鉆石,杰克卻看出對方懷著誠摯的善意,只是不明白三人為什么都淚光隱隱。他與為首的過謙用力握了一下手,海水般的藍眼睛里是不羈的灑脫。過謙黑色的瞳仁里是天涯若比鄰的廣大的同情與了解。他請莫淵幫他說了句:“杰克,你的畫畫得挺好的!”
綠萍坐著,小張站著,椅子上的三人沉睡著。綠萍看了看小張說:“篡改程序,引發事故,危及人命,追究起來非同小可!指使你的人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冒這么大的風險?”小張垂頭說:“我……我不知道你在說誰,是**作失誤……”綠萍笑了笑說:“說的是誰不重要,怎么收場才是你要考慮的。你不會這么傻,準備一個人全扛下來吧?”小張臉色慘白說:“真不關別人的事,你們……可以開除我,告我,我……都認了。”
過謙以滔滔口才說服了船長及時調整航道。大船與冰山在安全距離外擦肩而過,毫發未損。過謙三人齊聲歡呼。雖然杰克還要面對露絲那難纏的未婚夫與勢利的媽,可相比生命,瑣碎的煩惱都不在話下。過謙相信杰克準能搞定。臨走前他還推心置腹地提醒杰克:“她未婚夫有槍。”
露絲對他們感激莫名,過謙先是腦中閃過了她讓杰克給她畫裸體素描的鏡頭,又覺得這么想太對不起新交的朋友,忙揮手作別。露絲驚異地問:“船還沒靠岸,你們去哪兒?”莫淵、滕燕都看過謙。一路上他們已習慣所有需要胡謅的問題都丟給他。過謙想了想說:“跟你們開玩笑的,其實我們也要到紐約才下船,是看你們這對沉浸在愛河中的情侶,眼睛里除了愛人還有沒有別人,哈哈,哈哈。”杰克信了,對露絲聳聳肩。莫淵想這家伙既會胡說八道,又能自圓其說,怪不得愛寫小說。
光影變幻,三人瞬間消失,白浪費了過謙構思謊言的腦細胞。杰克、露絲大驚失色。露絲直追著問:“看見了嗎杰克,他們不見了,你看見了嗎?!”杰克破天荒地劃了個十字:“是的親愛的,他們是上帝派來的,我想。”
綠萍撬不開小張的牙關,報了警,機器警察把小張押走了。如果他拒不透露幕后黑手,三天內將轉送到谷外的警察局。甘愿、三長老都來了,各懷心事,默默看著椅子上的三個青年。“嚶嚀”一聲,滕燕首先蘇醒了,隨后莫淵、過謙相繼清醒。甘愿、綠萍大喜,老夫難掩失望。伏虛作出歡喜的樣子說:“沒事就好!”
甘愿自重身份,使眼色叫綠萍細問三人如何脫險。過謙等說了,魏晉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所喜歡的這個頭角崢嶸的年輕人終是憑機智和膽量化險為夷了。伏虛對過謙厭惡不減,卻平添三分佩服,心道:“這小子確有過人之能,反應敏捷,膽大心細。老夫扶植的許有清他們可差得遠了。”
過謙問技術員在哪。綠萍說了有關小張的情形:“他說他不是針對任何人,就是工作事故。”過謙真想問問老夫:“小張是不是也是你干兒子?”看到甘愿的表情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