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和每個人開了個玩笑，割斷了所依附的紐帶，明月和居芊芊前后離開了巷子，明月要回去參加期末考試，于父母事情上，她不想多說，說了無益，不能因為她，因為她的原因，讓兩個已經不愛的人在一起，盡管她愛他們兩個人，這對喬麗不公平。不能因為顧一笑的離開，就這么輕易地饒恕背叛，盡管她老是回想小時候冬天的日子，她和喬麗坐在被窩里，居浩上街買來包子，心滿意足地看著母女兩個人吃。想到這些，明月就想哭。

    居芊芊覺得無路可去，卻又不得不闊別這個家，這個家除了母親的遺像，已經沒有了母親的溫度和味道。居浩和喬麗之間，她這個大姑姐實在做得有點欠缺，今天這個局面她到底是有責任，對居浩當初的行為沒有及時制止，甚至是推波助瀾，她為自己的年少輕狂有點后悔，如果當初不走那么遠，或者即使走遠也知道回家的路，擇一良人結婚，夫妻雙全地回家拜見母親，不至于老人心有遺憾地歸去。

    居浩選擇睡在他母親的床上，沒有死乞白賴地和喬麗同床，自從喬麗戳穿他和顧一笑的事情后，喬麗變了一個人，不再是表面上看起來沒心沒肺，沒有主見的一個人，表面上波瀾不驚，實質上就像一只蜷縮起來的刺猬。他知道喬麗近期是不會離開他的，她是一個有著柔軟的心地的女人，雖然沒有在言語上和居浩有任何的安慰話語，大面場上還是以一個媳婦的身份操持老人身后事。居浩突然感到有一種深深的恐懼，這座小城，他的出生之地，他感覺到很陌生，他甚至找不到他剛離開時的所有印記，這個小城變化太大了，東區和西區，城南和城北，好像擴展了一圈，雖然自己是土著，倒好像是個外來者。

    居浩想出來找事情做，可是他這個年齡，每年這個城市有多少大學畢業生回來就業，還不包括外省的大學生。大事情是沒有人愿意請他的，小事情比如做一線操作工，他又做不來，工廠寧愿雇傭邊遠地區的勞動力，也不愿用他這個過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居浩硬著頭皮去一家房地產公司應聘保安，招聘的人看見他穿得比他們還體面，白面書生似的，搖了搖頭，以為他一定游手好閑慣了，肯定是沒法混了，跑到這里來躲避債務或者糾紛。居浩覺得自己是被這個小城拋棄了，他理解了居芊芊的心境，居芊芊急切地離開，恐怕也有和他一樣的情愫在里面。

    他一個人在家胡亂弄點吃的一段時間后，實在提不起吃飯的興致，就去喬麗的店里吃飯，他在開飯前兩個小時去，幫喬麗洗菜，打掃，抹桌子，吃過飯幫忙收碗，一開始還有點抹不開面皮，見喬麗沒有攆他，就慢慢地賴著屁股坐了下來。喬麗于他，就好像如親人般慰貼他，這個世上，除了喬麗和明月，他感覺到自己一無所有，他知道，丟了喬麗，失去了她，自己就永遠是孤單的一個人。

    喬麗在居浩母親“六七”以后，悄無聲息地搬離了巷子，居浩萬分不舍，想挽留她，卻說不出口。居浩也沒有再去喬麗店里糾纏，居浩迷戀上了白酒，社會總有接納他的地方，就像永遠有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酒成了他的所有依托。

    明月放寒假回來，踏進自家的院子時，居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他沒脫外套，看起來就像平時在家躺著休息那樣，開口說話的時候明月感受到異樣，居浩說話含混不清，舌頭總是卷著，可是又漏風似的。頹敗實在是一種過于將衰老具象化的疾病，連不上的句子和難以活動的腿腳把明月的淚腺撩撥得終于敗下陣來。過去的幾個月里，疾病好像刻意來到身邊提醒人們一些東西，日子流水而過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向前的時候，時間帶來除了新，還有舊。

    傍晚明月去看喬麗，夕陽在多云的天氣里十分好看，明月沒有心情停下來拍一幅絢麗。南方的好天氣必備的是云彩，一層又一層的橙、紅、粉、藍堆在一起，是小時候看不膩的傍晚。這個時間點大概是在下午四五點，是應該有炊煙的時刻，是明月的記憶里小學書包放學叮當響的時刻，是初中在辦公室里詢問今天晚上語文作業的時刻，是高二乘著圖書館關門前再看兩本雜志的時刻，是高三潦草吃完晚飯和死黨在操場上散步的時刻。就如同每一朵云都下落不明，終要放歲華離開。

    明月請喬麗看了場《乘風破浪》，三年前和喬麗《后會無期》給明月留下的印象是，一段“在路上”的故事，有種近似西部片的感覺。當然，三年前懷舊電影的套路還沒有那么多，喬麗在開場不到半小時轉過頭來跟明月說，“所以就是講這個人穿越到過去開始試著理解他父親對吧”，意圖并不難猜，人們都說，那叫“和解”。韓寒的懷舊或許也不是空無一物，只是何止每一代，每個人都會有專屬的青春的情感載體。該著力的地方多少有些淺。既然想要懷念，就應該激發人拼命記起來什么，如果連這個力量都不夠，那大概是不夠成功的。

    年味落在日子里其實就是門上的紅聯和碗里的白餃，落在心里其實就是撕掉舊楹聯時一聲唏噓，是一個彌補缺失的機會，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在節日和年關，好像總是需要雙手奉上總結和回望才能不辜負。跨年那天，喬麗回到了院子里，本來一家人有很多話想說，但真正坐在一起，在說出來之前就已經被自己忘掉了，不過不要緊，將來還會有許多相似的生活表面，相似的傷春懷秋，相似的突圍。變化也好，遺憾也好，鮮衣怒馬的日子已過，以后是更加山高水長的人生，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