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逝
作者:
蘇慕 更新:2019-05-18 23:42 字數:1608
我和誰都不爭,
和誰爭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
其次是藝術;
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準備走了。
當一家人都齊整地站在老人面前的時候,明月想起了楊絳先生譯的英國詩人蘭德《生與死》。奶奶已經無知無覺了,她來到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像楊絳先生這么高貴的靈魂,死的時候,也沒有楊絳先生的淬煉心智。她只是粗糲地過完了她的平民生活,猝不及防地為生命畫上了休止符。她在巷子里為雞毛蒜皮的事和鄰居吵罵過,為居芊芊嫁了個有錢的臺灣人在門口顯擺過。明月記事起,就沒有見過奶奶穿過一件上相的衣服,沒有捧過一本書,甚至栽過一盆花。她總是在三尺灶臺的瑣碎中,忙忙碌碌,在墻角在花盆里栽上菜蔬。不知道奶奶這一生是一場修行還是一場劫難,她的肉體沒有承受通往死亡路上所受的行刑之苦,也無夏花生命之燦爛,就這么如螻蟻庸碌一生,如草螢之昏聵。明月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祈禱奶奶好起來,讓她在以后的余生能微些感受到世界的寬廣和厚度,力所能及地滿足她簡單而膚淺的快樂。
居芊芊并沒有表現出那種悲痛欲絕的痛楚,她顯得很是克制,盡管眼淚不停地往下流,眼睛紅腫,還是沒有失儀,像一個貴婦那么華貴持重。她握住她母親的手,衣不解帶地陪她媽媽在醫院七天,算是盡她最后的孝心。老人已經辨認不出這個拉住她手的是她牽腸掛肚的女兒,她也聽不見居芊芊在她耳邊一聲接一聲“媽媽”的低喚,老人口鼻連接著氧氣瓶,像一個嬰孩般安靜地沉睡,她的身形漸漸地委頓了下去,縮成了一具木乃伊。
居浩很自責,“我不回來就好了,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也許母親就不會走得這么突然。”
“這也不能怪你,事情就這么湊巧,虧你回來,如果不回來,說不定媽媽在家里走了都沒人知道。”居芊芊話里有話,一半是安慰弟弟,一半是責怪弟媳,“我也有責任,不知道一天到晚忙什么,沒能早些回來陪陪她老人家,也沒有把她帶到我身邊去。現在說有什么用,子欲養而親不待。”
喬麗念及到居芊芊的心情,沒有反駁她,也有點自省的確陪老人時間不多,早出晚歸,晚上回來,老人剛強似地說不上幾句話。明月上前拉住居芊芊的手,居芊芊知道明月是在和她打招呼,其實她也知道苛責喬麗自己毫無道理,明月的手這么一拉,居芊芊也就不在這個話題牽扯。她對這個侄女還是很上心的,她甚至把她看得比對居浩和喬麗夫妻二人還要高些。
居芊芊堅持把她媽媽的喪事辦得格外風光,她不肯讓居浩拿錢,她母親以前在電話里說過,要把她的錢留給明月上學,結婚。而且居浩現在算再次失業了,她也舍不得這個弟弟,中國人特有的親情關系,就是姐弟親,要是弟兄妯娌恐怕會吵翻天,。但居浩喬麗堅持一人一半,不然他們心里不安,和尚也說作興這樣,不作興兒子不花錢,這樣所有的佛事做起來是沒有功效的。她拿走了母親手上的戒指,母親原說是給她結婚的,居芊芊一直沒能把人帶回來。居芊芊請了市里著名寺廟里的一班和尚,念了《血本經》,還她母親養育她所受的苦難。又請了吹鼓手,喪事一條龍服務公司,吹拉彈唱。又租了一輛大巴,十五輛小汽車,送葬的時候,有的車上只做了一兩個人,甚至是空車跟著跑了一趟。
居浩捧著老人的骨灰盒,明月捧著奶奶的相片,這是小城的習俗,出嫁的女孩是沒有資格做這些的,盡管明月覺得姑姑捧照片才是理所當然,墓地早年買好的,就在原先居浩父親的墓地留了一個穴,把骨灰盒放進去。居芊芊這才痛痛快快地在墓地前大放悲聲,把這幾年在外所有的苦楚失意全部苦將了出來,把親朋的眼睛也哭紅了。
當所有假象的喧鬧都過去了,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了其他親朋的打擾與攪合,一切就顯得那么冷清,甚至心慌和不自然。
“過了頭七,我就回福建了”,居芊芊對居浩和喬麗說,這個家沒有了母親的身影,已經讓她感到很陌生,“居浩也不必再和我一起走,就在家里找個事做,好好過日子,這幾年喬麗一個人在家也挺不容易的。一切朝前看,不要向后看,以前的事兩人都撂開吧,既往不咎。”
居浩用眼瞧了瞧喬麗,喬麗沒有回應,現在還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她和居浩的事還是讓她和自己解決吧。